已刊于2024年《新民周刊》第02期

《追梦人》

   周末，已快正午了，明人发了L君的微信，还迟迟未见回复。他不会又“追梦”去了吧？明人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不禁笑了起来：L君这把年纪了，不至于吧。

   十来年前，明人与L君共过事。那时，L君在公司办公室工作，身为中文系毕业的L君屈才，管着一段杂七杂八的行政事务。工作倒是没啥差错，可有人告状，L君在上班时间打瞌睡。

 作为直接分管办公室的老总，明人并非不问青红皂白地处置，他留了点心，白天拐过L君办公室时，特意往里瞅了瞅。L君面对房门坐着，他的一举一动犹如秃子头上的虱子，看得清清楚楚。L君头发茂密乌黑，身子常坐得直挺挺的，偶尔见他颈脖略有后扬，厚厚的眼镜片后，那双细小的眼晴微阖着，他是在打盹，还是在闭目养神呢！

   明人估计他人反映的就是这类情形。便找了L君谈话。言中含蓄地点到，他是不是缺觉。L君睁大两只韭菜一般细的眼晴，说：“没呀。睡得蛮好，就是梦多。”

   “是美梦吧？”明人调侃道。他们是同事，也是文友，平时谈得挺热络的。

   L君的鱼尾纹先绽放了，眼晴眯缝着：“还真是。美滋滋的，比现实生活有趣得多了！〞

   “你白天闭眼，是在追梦吗？”明人笑道。

    L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真是的。哦，不过我没影响什么吧，我只是在工作的间隙，闭一会眼，回想回想昨晚的梦，增加点生活的乐趣而已。〞

   〝那你以后上班时间别再追梦了，集中精力把工作搞好！ 中午可以打个盹，追追你的梦！”明人点拨而言。

   ”明白了！您放心！”L君挺直了腰背，表态道。

  这一晃，L君已退休了。好久没见L君，听说他蜷在家里，也不和人来往，明人便想约他喝茶叙叙，都说男同志退休后的综合症叠加更年期，挺恼人的，L君不会也陷此困境吧？

   一早发的微信，L君没反应。明人干脆就拨了电话过去。手机显示对方已振铃了，但好久才接了，还是他太太接的：“哦，明总呀，您好您好，老L还在睡觉呢 ！”

   “都这个点了，他还没醒？”明人惊诧不已。

   “哦，他上午醒过一阵，但没起床，又睡了，他退休后，几乎天天如此！”他太太的说着，语气中也透着一丝不满。

    “他真能睡。那他醒了，您和他说一声。谢谢啦。”明人合上手机，一种沉郁的纳闷之感却涌上了心头。

   但不出三分钟，回电就来了，是L君沙哑，庸散而又缓慢的声音：”不好意思，明兄，错过你电话了。”

  “你刚醒呀？！”

  “其实也没深睡，脑子迷迷糊糊的。”L君说着，似乎在伸懒腰。

  “你是在梦境里吧？又是美梦？”明人逗趣地笑着说。

  L君也倒爽快：“不瞒老兄，还真是如此。呵呵呵……”

  明人说：“下午一起喝个茶吧，我愿闻其详啊！”

  接近日暮时分，明人和L君坐在茶室，相对而饮。点的是菊普，那是茶室服务员推荐的，说不会影响睡眠。他俩都首肯了，这把年纪，安然入眠，是每天的期盼。

   言谈中，L君说，他退了好，起先老睡不好觉，安眠药吃了也没用。医生推荐他每晚吃一粒“美时玉“，他之后不仅睡得好，还整夜做梦：“不瞒你说，梦真是好梦，美梦，在梦里身边人都很友好，我也快快乐乐的，新老朋友坦诚相待，还一同做了许多慈善公益的事。我身心荡漾，很有成就感。可我醒来，就觉无聊无趣，大把的时间，不知做什么才好。”

   “所以你也不起床，再睡，想回到原来的梦境里？”明人说。

  “是呀，你不是曾经说我是追梦人嘛？”L君侧着脑袋，带点调皮的神情说。

  “能追到如意梦吗？”明人笑道。

  “能抓住一些碎片，完整的难呀，不过，也云絮一般，飘忽忽的，有点滋味呀！〞L君又眯起的那双小眼睛，仿佛沉浸在梦境之中。

  “你就是被这个迷住了，不愿出门？不愿与人交往？”明人言归正传。

  “人太复杂，社会也太复杂，你知道我这人，没混的本事，还是独善自身，追追自已的梦境，百利无一害呀！”L君直言感慨。

  “怎么会无害呀，这对你身心健康不会有好处，还浪费自己的‘第二春’，你太太都有意见呢！〞明人不客气地说道。

   “第二春？那我，我能做什么呢？”L君低下头，嘟囔着。

   “能做的多着呢！你在公司办公室那会，我就知道你向新疆的贫困儿童悄悄资助呢！慈善，是人人可做，也是我们这些老头最应该做的。改革开放，我们是参与者，也是受益者！〞明人说。

   L君瞪大了他的双眼：“我，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不日的一天，明人刷抖音，看到了一个视频号，是L君点赞的。他饶有兴趣地打开一看，原来是L君在一个慈善大型活动做志愿者，他太太也在，都是满面笑容，一付精神抖擞的神惰。

   明人迅即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追梦人！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