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谅微小说三题
(2023-10-23 09:2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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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港文学选刊》2023年第5期选载
安谅“明人”小说《你是一棵吉祥草》《诗人D的回归》《车上车下》
《你是一棵吉祥草》
巩总,巩老兄又病了,据说这次病得不轻。
明人接到老友苏江的电话,听此一说,就询问道:你没去探望他?
苏江就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机的传音器都震得跟着嗡嗡叹气了:我没有难题,找你干嘛?
巩老兄又犯牛脾气了,怎么都不肯见人。
原来你不是通风报信,是来我当援兵呀。明人调侃了一句,说,那明天正好周六,我抽空去看望他。
估计不行。你最好和他太太再挂个电话,
免得赶过去,吃闭门羹。
明人想,还不只是这个电话,这两年疫情防控,进入医院探望十分严格,好在今早刚做过核酸检测,是否可以找医院通融通融,这也是个急需处置的问题。
他连忙与巩总太太周老师先通了一个电话。周老师说,老头病情还算稳定,只是心情不太好。什么人都不愿见。至于你过来,我想,你们是老朋友,好朋友,他或许不会不给面子吧。她把病房号告知了明人。
明人又与医院熟悉,得到明确的应允。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二天,他去了医院病房。本以为马上能见到巩总,巩老兄的。医护人员有客人在探望,得等一会。周老师也发来微信,请明人稍候,说老头子谈得正欢呢!
又过了一会,周老师打来电话,连连致歉,说客人刚走,请他立即进去。
明人在洁净宽敞的楼道上,与一位瘦小的老头擦肩而过,他似乎脸熟,但见那人笑微微,兴冲冲地走了过去,他迟疑了一会儿,没打招呼。
病房里,巩老兄半倚在床头,穿着病号服,挂着点滴,面容消瘦,但嘴角边还牵着一缕淡淡的微笑。见到明人进来,又坐起了身子。明人连忙劝他别动,他握着巩老兄的手掌,就有一种心酸。当年巩老兄真是一位虎将,浑身就像有使不完的力。每次见到明人,宽厚的手掌,也是温暖而有力道。现在,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瘦弱而又软软的。
巩老兄的气色还算不错。周老师说,这是这段时间,老头子最高兴的一天,也是他第一次破天荒同意你们探望。
明人问询了病情,并问候了几句后,仗着他与巩老总曾经同事一场,又是好朋友,便换了口气,与他开起玩笑:听说你不肯见人,我昨天一晚都心神不定呢,怕来了,被拒之门外。没想到,把我晾在一边呀!是谁这么有魅力呢?
巩老兄笑了:你还吃醋呀,我老婆都不吃醋。说着,露出一丝坏笑。
周老师在一旁也笑了,并嗔怪道:你这一说,不是把明人往沟里带了吗?
不是,不是,是和明人开个玩笑,谁让他先开玩笑的呢?巩老兄嘟囔道。
明人要的就是这个气氛。巩老兄憋太久了。不过,谁让巩老兄第一个同意探望了,又令巩老兄心情明显好转,这还真让明人好奇和猜测。
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姓吉的。巩老兄说。
我们叫他吉祥草的那位。周老师又补充了一句。
哦,怪不得这么脸熟,是他呀,刚才与他在楼道交臂而过的小老头!
那小老头,明人虽只见过一面,但他与巩老兄的缘份,明人记忆深刻。
还是好几年前,巩老兄退休了。一下子从忙忙碌碌的岗位退下来,他还真不适应。更难受的是,原来前呼后拥或和他讨热络的人,这些日子,差不多都不见了。他知道职场人走茶凉的规律,但这茶凉得这么快速,他是真的没估计充分。
不多久,他就病了一场。不严重,感冒引起肺部发炎。打点滴时,老单位来了一位办公室负责人,说代表领导和公司来看望,带了一篮水果,还有一只信封,是慰问金一千块。说有什么困难,尽管和他们说。前后满打满算,就坐了
不过,与巩老总的言谈中,明人感觉到,巩老头对此是很在意的。
那次康复后,明人在路口的街心花园与巩老兄夫妇碰到了。巩老兄精神好多了,脸色还带一点愉悦。周老师说,他刚碰到一位单位老职工,挺高兴的。喏,就是那位。
不远处,一个瘦小老头,穿着灰色的工装,正骑上一辆三轮摩托,笑咪咪地,向他们挥手,准备离开。
巩老兄也向他挥了挥手。
周老师说,他们刚才在路旁观察绿化带里的花草。那一地的细长条的草,一团一团地匍匐在地上,让道路四季常绿。他们却叫不出名来。正猜测着。边上一位瘦老头叫了老头一声:您是巩总呀!我,我是养护公路的。我技校毕业,就进了公司了。当时你就是公司团委书记,给我们新员工还上过课呢!
巩老头不认识他。这也难怪,公司是个大集团,有好几万人呢!
您带了我们这几十年。也幸亏有您,公司发展很快。我们最基层的职工,都记得您的好!
瘦小老头说着,脸上洋溢着的由衷的笑容,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巩老兄高兴了,这是他退休以来最高兴的一次。一位不熟识的基层职工对他这样评价,他兴奋难抑。
他问他:贵姓?那瘦小老头说,免贵姓吉。
哦。吉师傅。
你们刚才在说这草的名字吧?这草叫吉祥草,很普遍的,又名紫衣草,是多年生常绿草木植物……虽不起眼,花也不艳,但绿化效果很好。吉师傅如数家珍地说着。
吉师傅,吉祥草。周老师说,老头子后来一路滴咕着,神情出乎意料地好转起来。
这次大病,老头子坚决不让任何人来看。但昨天,我对他说,你和吉师傅要来看他,他竟立马答应了。吉师傅一到,他精神来了,和吉师傅一聊,你看看,他都神清气爽了。
巩老兄嘿嘿地笑着。
数周之后,巩老兄出院了。他和太太周老师亲自下橱,烧了几个家常菜,款待吉师傅,明人和苏北叩陪。
吉师傅再三说,不敢当不敢当。
巩老兄说,你吉师傅,就是一棵吉祥草,来,我敬你一杯!
《诗人
楼下物业通报说:“你家来了一位客人,姓董。”明人云中雾中,想不起来是哪位。骤然一个声若洪钟的嗓音嗡嗡地传来:“我是董飞呀。”明人愣怔了片刻,才发出回音:“是诗人
明人把房门打开迎候。心里思忖,这诗人
不是隔离一到期就来了吗,想让老兄有个惊喜啊!"诗人
明人连忙嘱家人备酒备菜。上次还是三年前,明人也略备薄酒相待。毕竟十多年没见了。不过,那时诗人
诗人
几年后,随着一股潮流,他去了美利坚。走前,他和许多人说,他需要诗,也更需要美金。
诗人
现在他有心回归,却茫然如在大海飘浮的小舟。明人说,“你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呗,不用拐弯抹角,你不是这种风格。”似乎是被明人激活了,他几句话便表述了自己的想法:"搞一个既能赚钱,也有文化品味的项目,比如与某知名拍卖行联手,建立一个海外艺术展销中心,我认识好多海外的艺术家……"
对此,明人不乏一贯地对他人事业的鼓励之心。来时,诗人
在沪逗留了一年多,殚精竭虑地筹备,最终项目还在空悬。他又匆匆返回洛杉矶了,那边的业务呈衰败之象。
后来新冠病毒像一堵堵墙,把异域的往来,几乎完全阻隔。诗人
这回诗人
错,不过京师应该是他的诗流传影响最大的地方。”明人说。
“我喜欢他的赤壁怀古词,大气,豪气,无诗可比之气”,他又说。沉吟一会,说:"听说你退二线了?这可不像你这拼命三郎呀。是没奔头了?"
明人一笑道:"人生各有志,此论我久持,他人闻定笑,聊与君子期。"“再说,人生由简到繁,这个年龄了,该是由繁至简才对。要说奔头,精神的升华,是永无止境的。没错的话,你是不是也在选择?”他抿嘴一笑。都是老友了,这点心事能够揣摩得到。
诗人
不久就听有人讥讽道,诗人
《车上车下》
山道弯弯。一辆考斯特面包车,不急不缓地行驶着。方向是山顶。山顶不仅是今天入住的酒店,更有一座月光亭在等待着他们。
夕阳西下时,考斯特在桃花源停留了
车将启动,有人惊呼:邬先生不在车上!
大家目光都望向了前面,司机后边的座位,空空如也。明人就坐在后一排,稍稍站起身,发现邬先生的挎肩包,也不见了。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呢?邬先生一路都是守规矩,也是乐于助人的人,不会迷失在桃花源了吧。
导游是位少妇。肌肤微黑,脸颊酡红,身材稍胖,是当地女。她说了一句:"咦,也没说一声,奇怪。"她一说,空气就变异了,各种猜测都有。
司机回头冷冷地说了一句":下车了。我们走了。"说完,车似乎趔趄了一下,然后急速地向前方驶去。
下车了?这个时点上下车了?是谁让他下车的?他犯了错了?还是其它什么情况呢?
反正,离山顶还有一段路,他在这个时候下车,不太正常呀。明人没说什么,心里滴咕了一句。
这辆考斯特,是一早从山脚下出发的,最初也就七八人,一路开去,到八九点钟时,阳光灿烂,车里也坐得满满当当的了。
都是奔山顶去的,但一路的风景也是精彩的过程,大家也都挺在乎。有的景点必须是到一到的,比如卡拉圣湖,比如龙泉瀑布,比如奇竹园,比如桃花源。等等。不过,导游时间卡得紧,景点多半是走马观花的。倘若都想愜意地观赏,那当晚考斯特就到不了山顶。所以,上了车,就得按导游的规矩来。导演更像是代表,甚或是替身,难得开口的司机,矮矮的个子,脸一直紧绷着,掌握着方向盘,似乎更应该是主宰者。
这游客总体是循规蹈矩的,既然上了车,就得人家的,主意多,你可以不上这车呀。
哎,还真是这么回事。一路上,就有好几个下车的,只是下车的起因各不相同。
最早一位下车的,是一位女孩,只坐了十多分钟的车,脑袋往车后的道路,张望了十多次。
终于憋不住喊了一声:停车!塞了一张纸币给导游,就下车了。
导游解释说,他男朋友迟到了,可能在后边车上。她干脆就下车去等候了。这理由站得住脚,何况人家还付了这一程的车费。有什么可以非议的呢?明人从车窗看着这女孩的身影退去,也观望了一会山景,没把这放在心上。
再一位下车的,是被司机驱赶下去的。那位男子烟瘾特大,车下抽了不够,车行驶时,还偷偷点燃了烟。导游提醒他几次,他依然如故,司机就不客气了,半路就把他轰了下去。抽烟男显然很气,瞪了瞪司机,就下了车。那身影被车子一下子甩在后边,渐行渐远,身影也愈来愈小。明人怜悯之心顿起,他怎么登上山顶呢?
有一位老汉更可笑。兜里揣着一瓶白酒。车上车下时不时地咪上几口,并用手从另一只口袋摸索出几粒花生米,直往嘴里扔。一付自我陶醉的样子。快到午餐时点了,大家陆续将各自带的食物取出,就在行驶的车上用了。这位老汉这回把几块豆腐掏出,当酒菜吃着。这豆腐不知是哪里来的,臭哄哄的,把一车人都熏晕了。司机也忍不住了,停下车,说,你要么下车,要么把这臭东西扔了。那老汉起先挺倔,再一看车上的目光都不太友好,又舍不得扔掉他的吃食,就悻悻地下了车。
车子内渐渐清爽了些,司机加大油门,又上路了。明人从车窗瞥了一眼路边踽踽独行的老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这位邬先生一路倒是颇受大家欢迎的人物。他头顶一款褐色的礼帽,戴一付蓝灰色的变色镜。身背挎肩包。胸前的一架照相机价格不菲。
他温文儒雅,有时帮着上车者搬行李,替导游传递矿泉水,有时还给大家指点风景,在车下,还挺乐意地为大家拍照,更有意思的是,他还能现编几首打油诗,即兴即景,当众念给大家听,获得了大家的掌声。明人仔细倾听了,觉得不俗,还不无幽默。
谁会想到,这车在山道已行驶了大半天了,接近目的地了,邬先生却下车了。这是他得罪了导游,或者司机,被赶下了车,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使他只能独自步行最后一程了?
猜测似乎总有点模样,而且也充满想象。明人也想过,但他没想出个结果来。
夜幕还未完全降临时,山顶到了。办了入住手续,又去吃了晚餐,大家自掏腰包,要了酒,闹腾得挺晚。子夜时分,大家都集中到了月光亭。这是月光亭最美的时候。月光如洗,碧辉闪耀。人沐浴其中,心旷神怡。
明人正在为那些下车者,特别是为邬先生可惜。此一路颠簸,其中最期待的,就是此时的良辰美景呀。不经意地转身中,却发现邬先生已站在后边,端举着照相机,专注地拍摄着!随后也看到其他几位下车者,还有另几拨后上山顶的游客。
原来,邬先生是主动下车,他想多点自由时间,在桃花源深处探幽静心。他和司机说了,司机仿佛有点莫名的不满,不置可否,也不多吭声。
邬先生是搭后面的车上山顶的。
他说少吃了一餐酒饭,多欣赏了自然风景,这也是人间乐事,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