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于《当代人》文学杂志2023年第一期

《梦中的橄榄树》小说

安谅

丁总刚在包房落座，郑总与一位高鼻子，蓝眼睛的老头走了进来。那洋老头比郑总高过了小半个身子。不过，郑总的精气神依然不减，只是他比往常愈显谦和了，对洋老头满是和颜悦色。

丁总犯疑了，说好是请自己的，要推心置腹地好好聊聊，为他释疑解惑，前一段时间的结扣，一直没能解开。怎么就拉了一个洋老头来凑热闹呢？他眉头微蹙，但面对着外人，而且是位老外，他又不便拉下脸来。

郑总说起来，也是二十多年的朋友了，他们虽各自经商，并无多少合作，但时有往来。好多年前，在郑总花木经营遇到资金困难时，是他出手相助，从项目里抽调了大笔资金为他救急。郑总如今生意如火如荼，再怎么说，也是有他丁总一份功德的。可惜他没想到，他唯一一次开口，就遭到了郑总的婉拒。他实在是郁闷得很。

那天，在区里的民企座谈会上，他瞥见了郑总的身影，他故意躲开了。他不想理他。可他绕了一个圈子，却发现他的席卡偏偏与他紧挨在一起。他和他虽谈不上冤家，但至少是怨家，路也是这么窄。他硬着头皮坐下去，脸线是绷紧的。郑总朝他微笑点头。丁总不动声色，只是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估计只有自己感觉得到。郑总仍然谦和地一笑，想启齿说什么，又合上了嘴唇。整个会议中，他们都没有任何交谈。直到散会时，郑总对他说道，过些天给个机会，我请你，好好聊聊。相信你会理解。他说得很真诚。丁总撇撇嘴，不置可否。他心里的火气，还像这秋老虎，凶猛得很呢！

方才，他到酒店前，又经过了玫瑰花园。那一片橄榄树像迎客松，排列得整整齐的，像是在欢迎他。

那些都是郑总从西班牙引进的，据说化费了三年时间。出口许可，报关，检疫，航运中转等等，郑总为此也操了不少心。

第一批橄榄树运到时，他就喜欢上了。那些都是上百年，有的逾千年的古树。特别是那两棵千年古树，苍劲有力，高大茂盛，枝条上的树叶，四季翠绿欲滴。尤其是它们的造型，像多手观音的手臂，自然地展现欢迎的姿势。真的神奇美妙。他心动了，并且已经想好了安排，脑海里一张美图舒展开来。

他想，郑总和他说过的，你想要什么树，尽管和我说。他之前都没看上，这次开口，想必郑总会给自己面子的。至于什么价格，都好说。

没料到，他刚说了一半，郑总就摇头了。他瞪大了眼睛，望着郑总，一时说不上话来。可郑总只说了一句：这请丁总理解，这个我没办法做到了，我得讲诚信。

丁总懵了。这是什么话呢，诚信？理解？你怎么不理解我，又怎么不践行你对我说过的承诺呢？这些话他是含在嘴里的，没说出口。但他想见，从自己的目光中，郑总能够完全感受到。

他是沉默着转身走的。不这样，显示不出他对此事的看重。从余光里，他看到郑总露出一丝无奈，想叫住自己，也欲言又止。

好朋友关系进入冰冻期，这是从未有过的。就为了一棵树，丁总想，原来友情也就是这么贱。不说自己曾危难之时帮过他，就看这二十多年的交情，他也应该爽快应诺的。

有一阵，他们没有联系。

直到郑总这次三番五次地邀请，说梦中的橄榄树要开园了，无论如何，他要请丁总坐一坐，聊一聊。

丁总此时盯视着郑总和那位洋老头，心里嘀咕：你郑总今天摆的是什么龙门宴呀，还要让洋人来掺和！

郑总似乎没有察觉他的表情，他依然老友的热情，向丁总主动伸出手，丁总有点迟疑。郑总几乎是牵拉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莞尔一笑。随即向他介绍：安东尼博士，从西班牙来。又向安东尼介绍说：这是我好朋友丁先生，成功的企业家。

丁总不好意思了。安东尼则笑逐颜开：太高兴认识您了，我听郑先生谈过您，说您事业成功，为人豪爽，还曾经帮助过他。

是危难时刻，救助了我。郑总翻译后，又补充了一句。

丁总不得不展颜一笑。他们这么赞扬，何况又面对陌生的老外，他必须有这个姿态。

坐下后，郑总说，这次安东尼博士特地从西班牙飞来，很不容易。落地后还隔离了三周时间。

安东尼博士笑着说，挺好的，我尝到了＂软禁＂但是贵宾的待遇。

大家也跟着笑了起来。

安东尼博士这次来这里，主要是来看看橄榄树移植的情况。还有，就是，我还请他代我完成一个特殊任务，向丁总讲一个故事。

给我讲故事？丁总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安东尼博士听懂了，笑咪咪地说：是的，讲故事，我会讲故事。

在服务员端来清香的咖啡之后，安东尼博士就闸门大开，滔滔不绝地开讲了。

他说他们家原先住在法国，二战爆发，他们举家迁徙到了西班牙，投靠他的一位舅舅。这一路上十分艰难，父母带着他们五个孩子，几乎是一路乞讨。那时他只有两岁，最小。母亲实在忍不住了，几次想把他送给路上遇到的富人，都被父亲制止了。父亲说，我们全家在一起，一个都不能丢。

到了西班牙巴里阿利群岛，那是靠临地中海的岛屿，我们安顿了下来。父亲种植了一片橄榄树林。全家一起靠着它们，改变了生计，生活开始如意起来。

有一次，当地一位富商出高价要买一棵树，想放到自己的别墅园内。父亲拒绝了，他说，你可以买成片的树去，一棵我不卖。我不能让它孤单。

临终前，父亲再三告诫他们，不能把树一棵一棵卖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应该在一起。

最后，富商买了好几十棵，说他们移种在一起，父亲才微微点头。

后来，我的家人都牢记父亲的遗言，坚守着这片林子。

这次郑先生来购树，我们家大大小小是一起商量的，要买至少三十棵以上，而且在一处种植，不可单独移种。这是最起码的条件。这也是符合父亲的遗言的。

我这次来，看到它们都长得很好，而且，郑先生信守诺言，让它们始终在一起，我很高兴！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慰了。

安东尼博士说着，站起身来，向郑总鞠了一躬：我得用中国礼，表示我的感谢！

郑总连忙站起身：不敢当，不敢当。这是我必须做到的。

我们全家人为什么同意移树到中国，因为中国是一个大国，中国人民爱好和平。永远和平是我们的梦呀，郑总给这片林子起名起得好：梦中的橄榄树！

不过，丁先生，听说您想买一棵树，种植在你开发的小区门口，郑先生没答应你，你的这个梦，碎了，我表示遗憾。

不，不。安东尼先生，郑总的决定是对的。刚听了你的故事，我也想明白了。这橄榄树应该在一起，一木不成林，何况，我们中国人不常说，守望相助，抱团取暖呢！

对，对！我父亲也说的是这个意思。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安东尼先生说。

是呀，还有您说的永远的和平，也是我们，也是全世界人民共同的愿望！郑总说道。这也是我起名＂梦中的橄榄树＂的最重要的含意。

梦中的橄榄树，是我们大家的！安东尼先生重重强调了一句。郑总和丁总，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