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8日《作家文摘》选载

不愿同梯的女孩

安谅

电梯到了九楼，停了。明人心情再 急迫，也不得不按捺住情绪。门缓缓启 开，是一位女孩。又是她。明人看清 了。她看看明人，并没进入电梯，明人 语气温和“:进来呀。”那女孩却摇摇头， 转过脸去，退到了一边。电梯门又缓缓 地关上了。电梯下行，明人心里一暗， 这位女孩怎么回事，不愿与自己同梯? 这已是第二次了。

两个月前，他也是一人，从这幢楼 的最顶层十八楼办公室下楼，快到九楼 时，电梯停了。门启开时，这位女孩明显 是在候梯的，见轿厢里明人在，毫不迟 疑地退后了一步，转向了一旁的另一部 电梯。明人当时就皱眉蹙额，这位女孩 明明也是要坐这趟电梯的，见到他却避 开了。她的面容有几分清秀，个子稍矮， 头发漂染过，两眼闪亮。明人似曾相识， 但他确信不认识她。后来，脑子里老想 着公务，把这个电梯小插曲及其女孩， 也忘却了。这回又一次碰上，他不得不 又起疑心了，这位女孩确实挺蹊跷的。

他使劲回忆，也想不起哪里见过 她。这幢办公楼都是他属下的单位，有 几百号人上班，作为到任一年未满的一把手，除了集团层面的管理人员，还有 下属单位的负责人之外，其余的还都不 认识，他事务繁多，在办公楼外还有数 十家单位，还没来得及跑遍。公司正处 于转型发展关键时期，他殚精竭虑，忙 得不可开交。他与员工也是和颜悦色 的。他自觉自己心善面善，不至于令什 么人反感乃至厌恶。但一位陌生女孩， 两次不愿与他同梯，他就有点百思不得 其解了。明人骨子里是一位完美主义 者，他尊崇“每日三省吾身”的自律精 神，常常从他人对自己的言谈举止中， 去反思自己的不足。

那天在负一层的大食堂吃完午饭， 明人在门口又看见了那位女孩，她正和 几位女同事谈笑风生地走过。明人与 身边的办公室主任悄声低语:“那位穿 粉红色衣服的，是哪单位的?了解一 下。”办公室主任点头答应，神情却是有 些疑惑的，这位女孩乍一看，就是刚从 学堂出来的。董事长怎么会关注一个 才出道的职员呢?董事长可是一个公 认的正人君子呀。

很快，主任就向明人禀报:这是一 位刚入职的大学生，在业务拓展部工

作，名叫芮新杏。对于明人来说，这似 乎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沉吟不语。

又过几日，主任神秘兮兮地告诉 他，他找人问了，那女孩之所以不愿与 您大领导同梯，是因为她当天吃了大 蒜，怕进了电梯，把大领导熏倒了。明 人再一次缄默了。

又过了几周，有一场老同学聚会。 觥筹交错之间，好友罗君告诉明人，他 的女儿现在他手下工作。明人问，在哪 个部门?罗君说，在投资公司的业务拓 展部。明人那时还没对上号，只是随口 又问了一句，她叫什么名字?罗君说， 姓是随她母亲的，叫芮新杏。

明人立马有触电式的感觉“:这、这 女孩，是你的，女儿?“”没、没错呀。怎、 怎么了?”连罗君都吃不准明人是何种 意 思 了 。 明 人 连 忙 说 :“ 哦 ，没 什 么 ，碰 到过，没说过话。”

罗君就抓住机会，向明人介绍他的 女儿:海外学习三年，有独立见解。听 说新任集团一把手是父亲同学，再三关 照父亲不准向明人提起她，她要凭自己 的智慧和能力，做出属于她的一番业绩来。

明 人 说 :“ 女 儿 有 志 气 ，找 时 间 ，我 和 她 聊 一 聊 。”“ 那 太 好 了 ，我 女 儿 需 要 您提携呀。”罗君说得很恳切。

忙碌中又过了一段时间，明人忽然 想起了罗君的女儿。他连忙拿起电话， 让办公室主任约罗君女儿一聊。半小 时后，办公室主任报告说，那位九〇后 的女孩，主动申请到公司新创建的贵州 项目部去任职了。

明人拨电话给罗君。罗君说，他已 把明人要约她谈话的信息，传达给女儿 了。没想到，女儿很不高兴，她说她要 靠自己的努力，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业 绩，这样，才不负青春，心里才是最踏 实的。

好久，明人沉默着，心里却浪潮滚 滚。这女孩的骨气和志向，远远超出了 她父亲的思维和格局，时下，这是多么 难能可贵的呀。他想，自己不应该以上 司抑或前辈的身份，去时时提醒这些年 轻人，也许，在关键的时刻、重要的环 节，他会挺身而出，给他们以不可或缺 的鼎力相助。

夜深了，办公室的灯光，接二连三 地熄灭了。明人的心，渐渐亮堂了。

(原载《新民周刊》2021年第15期， 有删节;原刊责编:孔欣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