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选刊》2020年第18期选载，原刊于《新民晚报》2020年7月26日"明人日记"《清早的问候》夜光杯副刊"明人看世界"专栏

清早的问候

安谅

坐在快速驶向单位的车上，明人查看着手机，思考着今天的公务，屏显闪闪红点，提示今晨发来的，尚未点击的各类信息。明人拉屏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没有发现有急待回复的内容，皆是清早的常态式的问候，他把手机搁下了，微微阖目，又沉浸在对公务的忖度中了。公务繁重，作为体制内这个单位的一把手，明人是举轻若重的，可以说是忙忙碌碌，殚精竭虑，不敢稍有懈怠的。早晨一刻如金，他确乎没有时间去逐一查看这些清早的各种问候的。

司机回头对他说了一句。他陡地睁大眼，心里一惊："你，你说什么？尤局长怎么了？”司机又提高声调说道：”说是尤局长前两天过世了。"”啊，不可能呀，他天天向我发送早安的图片的。"说着，他就展屏搜索，迅速查到了”犹有花枝俏"的昵称，每天清晨7点，几乎丝毫无差的时间，每天一张精美的图案，加上阳光一般元气满满的文字，在屏幕上有序排列。其中缀有明人偶尔的回复"也祝尤兄早安！"仔细察看最后一张的日期，蝇头小字，却分分明明，像针刺一般，让他心脏剧痛。这已是三天前尤局发出的，也就是说，他这个阶段一直是在与病魔的剧烈抗争中。而他走前那一天的清早，依然像太阳一样冉冉而升，一如既往地向他，或许还有其他亲朋好友，发出了阳光般的问候。尤局是另一个局的局长，也曾是明人的老同事。明人知道尤局前几年退休不久就患了病，也曾去探望过他。这两年他似乎康复了。谁知道他竟然已届生命的最后时刻，况且在这种情状下，还每天发出真挚的问候。这段时间，他差不多都没回他，而且再回他，他也无法知晓。明人心痛，还加上，一种不可抑制的深深愧悔。

他心有恍惚地拉动着屏显，那些向他发出早安问候的微信，在他眼前缓缓滚动着，其实都字字热情，图案也美奂美仑。现在灼灼其华，几近于火烧，让他双目与心脏一样灼痛，他克制不住，两眼噙泪。

这天上午忙完了公务，没有一点食欲，先给尤局长家人挂了电话，表示了自己对老同事的哀悼，说好一定来参加两天后的追掉会。之后，他把送来的套餐推至一边，仰面躺在沙发上，胡思乱想。

忽然他又拿起手机，飞快地翻看着好友的微信。他看到一则微信，那是在异国他乡的一位文友程，昵称也具的是程的实名。他每天都会向他发来清晨的问候，都是以他的诗句制成的一个简单而有趣的图片。半年前，他仙逝了。是他妻子当天通过这个微信向他发送的。之后，雷打不动，他妻子仍以他的这个微信号，向他及其他朋友，每天发来问候。也是用他的诗，图案似乎更美丽细腻了。文友宛若还在，有时读了，心生暖意。今天的图文是这样的：在晨光熹微的竹林中，身着一袭白色连衣裙的窈窕女子，优雅地拿着一支横笛。无声的乐曲，仿佛天籁之音，在飘荡回响。上面有一句诗：总有美好的事物，在人生某处，向您招呼。那是已故文友的诗句。此刻，在明人升腾起一种微光。让他从至暗时刻回返。他习惯性地接受这些祝福，却几无回复。这次，他回复了句：“谢谢啦。我们十分想念程兄。也祝嫂子快乐吉祥！"很快，回复又来了："谢谢您。"

几乎是有朦胧睡意时，他才注意那个"谦谦君子“的微信。“谦谦君子“算是一位忘年交了。他大明人一轮。是在一个企业家高峰论坛上认识的。明人与他都是发言嘉宾，因此也交谈甚欢，互加了微信，坦言要多联系。这一说，只是一种心愿罢了，虽有微信这一"万能“工具，但大家公务都太忙，好友也多，微信中与这位忘年交聊过几次，毕竟身处异地，尚无来往，交谈也就稀落。倒是这位老哥每天一早会发问候，明人起初也回复过，或说谢谢，或发作揖抱拳图，以表同样心意。后来，因实在无暇顾及，就很少回了。此时明人发现，这位仁兄已差不多半个多月不发他微信了，他心里掠过一丝不祥。不会这仁兄出了什么事吧。他想到尤局长，就更无睡意了，不敢贸然向那仁兄发信息直接询问，便在脑海和微信朋友圈搜索他们共同的朋友来。终于找到一个，也是与仁兄住一个城市的好友，急急忙忙拨了电话。那头人家也正忙着，回答也是嘎嘣脆的。明人只能直接说了：`他没问题吧，以前老发我早安的，半个多月不发了，不会……"那边就哈哈笑了起来，打断了他：“肯定是您这个大领导老不回他吧。哈哈哈哈，我告诉你，这老兄热情是热情，但也有一点傲气，他前两天和我喝酒时还说，他每天早上会给70个人发早安。因为他70岁了。但如果谁老不回他，他就会转发他人，他希望这7O人都能回他，才能证明还是友情常在，互相牵挂的朋友。你一定没回他，被他除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