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日记《孔兄买单记》刊《新民周刊》2020年第1082期"明人纪事"专栏

安谅

   "咦，孔兄哪里去了？"明人忽然收住话题，扫视了一下，发问。”刚才他还在的，可能在上厕所吧？"耿平挑眉回道。明人站起身，走到包房卫生间门口，轻轻推了一下，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里边空无一人。"他不在呀？"明人说道。”不会去大堂厕所了吧？"耿平又猜测道。"哦，是不是烟瘾上来了，去外边抽烟了？"老严边抿了一口酒，边寻思着。明人也思忖着，随后醒悟地说道："一定是买单去了，哎，这孔兄！"

    孔兄是在上了菜之后，耿平才拨他手机的，问他在哪儿，自己和明人，老严他们几位老同学私人聚聚，大家刚才也念叨了你，这里没外人，方便可以赶来碰碰。估摸着孔兄已早有饭局，但他仍问清地址，说尽量早点赶来。这是孔兄一贯的作风，只要耿平或者明人叫上他，总会立马允诺，也总是不早不晚的抵达。这回，老同学酒过三巡，他就到了。大家惊讶他来得神速。他说他正往另一拨朋友那边赶，接到耿平电话，即让司机改了方问，也和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先用，不等他。”司机还是那个江西小伙子吧，车开得灵光，人也长得蛮精神的。"这司机也曾顺便送过明人，明人记得。"没错，就是他，跟我好多年了，路熟，所以一歇歇就到了。"孔兄与他们有20多年交情了，虽然相当一段时间，明人忙于公务，与耿平等老同学都少有联系，与孔兄自然接触更是寥寥。

   他们坐在一块，总要聊到最初认识时的一件往事。那年镇江的舅妈寿辰，高速也刚通不久。有驾证的明人便借了一辆小车，自己驱车过去，车上坐着妻儿，儿子那年只有一岁多。耿平正好有假期，得知明人的计划，也乐意相陪，他又叫上了明人也见过的孔兄，他们另开了一辆小车，在前头飞驶。

     明人不常开车，车开得挺慢。后边的车辆都超越了他。耿平他们就在路旁弯道上，等了他一阵。孔兄说，还是我来开吧，你可以歇一会儿。明人让了座，坐到了副驾驭位置。孔兄稳稳地驾着车，踩实了油门。车行了十多分钟，飞驰的车子异样地抖动起来。孔兄脸色一暗："不好，车轮胎坏了！"他让他们系好安全带，聚精会神地把着方向盘，眼睛一眨也不眨。车子是由一百二十码，缓缓地降速的，车身一路颤动，然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路旁。只见孔兄的脸颊上汗水如注。下了车一看，前右胎瘪瘪的。孔兄抹了一把汗，吁了口气："好险呀！"耿平后来也说，幸好是孔兄接过了方向盘，如果是生手明人开的话，一见轮胎爆了，多半就踩刹车了，那时就糟了，车子倾覆都有可能。明人当时倒未恐惧，之后愈想愈觉后脊发凉。毕竟妻子和幼儿也都在车上呢。因为这一回，他对孔兄也有了好感。

   孔兄的名字叫孔繁茂，听着很熟悉亲切，与一位如雷贯耳的先进人物相近，于是，明人也好奇地寻问："是与那位有关系吗？"孔兄笑了："有，也没有，有，都是孔子后代，而且一个辈份，没有，就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说着，那双黑瞳闪亮耀眼，嘴唇带出一缕顽皮和戏谑。明人那时就把他的形象牢牢记住了，高大的身材，国字脸，剃了个光头，有种英锐之气。听说他在做些生意，具体明人也没有打听 。明人担有一官半职的，平时与生意人注意保持着距离。之后，十多年，明人与孔兄也几无接触，更无联系。

    和孔兄再相逢，还是托的耿平的福。有一次耿平说要请几位在官场的老同学聚聚，而且他再三说明，不找他们任何事。现在受托办点事，也不太容易。难得身为大学教授的耿平，能这么理解宽容。明人本来就一直躲着宴请，耿平这一说，他不去就是摆架子了。到了那儿，就见到了孔兄。他的模样几乎没变，只是眼角的皱纹明显了，那股英气还在。他们又回忆起了当年高速公路爆胎的一事，明人心有余悸，借着举杯，也再次对孔兄表示了谢意。饭局末尾，明人发现，孔兄悄悄先出去了一会，不用说，这个唯一并非老同学的"外人"，把买单任务扛走了。明人心里有点不爽。

    后来的好几次，耿平聚聊，总是把孔兄叫上。次数多了，明人寻思耿平是在为孔兄设局，否则孔兄何必一次次的买单呢。现在已清楚了，孔兄在做工程材料买卖，据说生意尚可。可耿平没提过，孔兄与明人熟稔了，也没有过任何暗示。倒是另一位老同学过意不去，给孔兄推荐了一个项目。耿平马上说，可以给他的一位朋友做，他这几年蚀了一笔大生意，倒是急需有项目。孔兄也认识的。孔兄也就当场让了："没关系的，都是朋友。那朋友也几次请我有机会关照他。"这一幕，让明人对孔兄颇费猜测，做生意的竟不在乎争抢项目，这也应该是不可思议的。那么，孔兄为何这么买单，当然点的也都是家常菜，算不上出手很宽绰。但这毕竟也是自己挣来的钱呀。孔兄图的啥呢？

    好几年前，明人到北京出差，一位朋友推荐他去一个有点名气的"流水宴"去看看。是一个小区的高层内，一位脸上写满沧桑的六旬男子，这家主人，热情地迎接了他们。一长条桌旁，已坐了好多陌生的，互不相识的客人。据说都是朋友介绍的，多半主人也是初次见面。有的朋友也只见过一面，因为出席过宴请，也顺理成章，拥有了介绍的"资格“。也但来的都是客，主人以微笑和酒菜相待。明人被请了上坐。上的菜并非山珍海味，都是主人的湖北家乡土特产，用小盘子盛着，色泽鲜艳，肥而不腻，明人频频举箸，回味无穷。回味更加深刻的是这个流水宴，客来客往的，主人 化钱也似流水，以交友为乐，似乎毫无企图。后来听说，主人还是大有收获的，座中高朋不少，做了一些生意，也有美女光顾，竟于此物色了一位，得以续弦。

   这孔兄不会是流水宴主人的再版吧。

   果然是孔兄买单去了。他回来时，若无其事的神情。明人总觉有些亏欠别人。

     他悄声对孔兄说，你老这样，我们过意不去呀。又没法为你做生意助一臂之力，现在都很严格，很规范的。孔兄连忙说："明兄千万别这么想，我绝不麻烦你们什么的，友情比生意重要，也长久。何况，你们都是有才学的，和你们在一起，我可以学习不少东西呢。这一说，明人对他更刮目相看了。"孔兄孔兄，绝非你想象的孔方兄。人家有底气！"耿平在一旁高声说道。

   "人家为你买单，你就说有底气。你也拿点底气来呀。我们说好了，下回谁请，谁买单，孔兄也出席。“明人瞪了耿平一眼，并提议道。

   耿平摇头说“NO，NO！不要下一次，就从今天开始，今天的单子钱，我给孔兄！“

   孔兄连忙也摇手，说今天就他买了。明人说，"就让耿平付。下回就由我请大家了。“他把目光转向孔兄，孔兄的双眸依然晶亮，和脑袋上的光亮，相映成趣。明人想，上海滩上，孔兄是可以深交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