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日记《“疑似”期间》刊《新民周刊》2020年第1078期“明人纪事”专栏

安谅

年初五，天气多半是阴着脸。阿德来电了，通过“语音通话”说：“我发低热了！明哥。”明人惊诧道：“真的？确诊了？”“这倒还没有，但是，先让我隔离了。”阿德说着，就咳嗽了几下。明人下意识地放远了手机，仿佛阿德就是手机似的。这些日子，新冠病毒患者直线上升，真正熟悉的人还没有，阿德这一说，自然让明人有点胆颤心惊。这病毒危险，就在身边呀！

“你，你有接触史吗？”明人禁不住问道。他小年夜前一晚，还和阿德碰过，也没听说他前段时间去过武汉。阿德说：“没有呀，我这教书匠要备课，寒假春节都在家，哪都没去过，就出来和你聚了一次。”阿德语气平静，可话中有话。“你是怀疑我？我也没接触史呀！”明人心直口快地说。“不，不是，明哥，我没怀疑你，就是你上次带来的刘律师，他会不会……”阿德也憋不住，言归主题了。那天晚上，就他们三人小聚。刘律师是明人的老同学，正好要找明人咨询点事，明人就把他叫上了。阿德与刘律师不熟，只是趁刘律师上厕所的空隙，悄声问明人：“明哥，你这朋友，不会是从武汉来的吧？”明人瞪了他一眼：“你这人神经过敏，我早问过了，人家最近一直待在重庆，昨天才刚回沪，放心，与病毒不沾边！”“听说那里传播得厉害，还是小心为好！”阿德唠唠叨叨的，明人待刘律师坐定，又直言不讳地问了他。刘律师再三摇头，自己没去过武汉。阿德的神情轻松起来，还主动与刘律师碰了几盅酒，一见如故的架势。

阿德这回又明知故问，明人就有些不爽了。这不是太不相信朋友了吗？念及阿德此刻的处境，明人压了压火，调整语气，好言相劝道：“不会是这么回事的，你也安下心来，先查个清楚，把病治好。”

结束通话，明人的心已被搅得波涛涌动，一时无法平静了。他站立片刻，注视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大街，稍顷，禁不住向刘律师发了一个微信：“春节可好？”几分钟后，刘律师回复道：“惨了，已被隔离两天了。”“啊？”明人头晕了：“你被感染了？”“哦，还是疑似。”刘律师回得很快，似乎还很乐观。还未等明人再问，他先回了一句：“你稍等会，医生来了。”明人愣在那儿，心里掀起七丈浪了：“这怎么回事呢？这么巧，他们两人都有状况了，又都说没有接触史，难道其中有谁说了谎话？”他把朋友之诚历来看得颇重，这个节骨眼儿上，隐瞒一点什么，就是太缺德了，根本连朋友都不配的。

这时，阿德又发来一则微信：“明哥，如果我染病，多半是你那位朋友出问题了，你一定得好好问问他。我们这边正要排查我可能的感染源呢！”三个感叹号，在明人心里激起了更高的浪涛。

还没发问，刘律师就发来微信了：“明哥，我仔细琢磨，这段时间没接触多少人。你那哥们，叫阿德吧，他是不是有过接触史？你最好让他想想。”

明人眉头都拧紧了，头也疼了，这两位互相都猜疑上了，他们还不知道对方也被“疑似”了，要不“互撕”得更激烈了。还有，他们是不是也在怀疑自己呢，只是明人是兄长，他们不好意思说出口。早知道，就不小聚了！现在的酒桌，谁知道是不是埋着地雷呢？谁喝酒出事了，一桌上的人都可能避不了责任，千小心，万小心的，就三人聚，还惹出这样的麻烦，兄弟情意，都在猜疑中，变淡了，生凉了！

明人犹豫了好一阵，才向他俩发了一条微信，内容是一样的：“你们自己先想想，还有过哪种接触可能，我也想想。”

阿德很快回复：“我真不可能有其他接触。”信誓旦旦的，似乎咬定就是刘律师了。刘律师好半天没有回音。到了傍晚，他微信出现了：“我想了想，回沪的高铁上，隔着好几排，有一位可爱的小男孩，脸上涂得像哈士奇一样，挺可爱的，一对老夫妻带着他，征得他们同意，我给他拍了好几张照，还捋过小男孩的头发，理过他的衣领。我问过他们，他们是武汉上车的。”

明人脑袋又晕了。看来这可能是重大细节了。不仅他们，自己也危险了，他倒不是怕自己染上，身强力壮的，自己总能扛过去的，就是可能传染给了家人，还有，手头又那么多公务，在抗击疫情的关键时刻，这岂不糟透了吗？不知怎么，他这时与阿德完全站一块了，原来还是你刘大律师惹的祸呀！千不该万不该，那天就不应叫上他的！心里头的火，终于憋不住了，他把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床上。幸亏是床，床上被褥柔软，手机完好无损。

整整一宿，明人无法入眠，手机上疫情消息刷屏，情势严峻。想到两个正处于“疑似”之中的朋友，他自己也觉得浑身乏力，似乎也有低热，不由得咳了几下。

他终于把刘律师的微信截屏转发给了阿德。那一头阿德就开始骂骂咧咧了：“我直觉就是他，这个混蛋，还自称是业余摄影家，能拍出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呢！现在看他这付德性，害己，也害人！”

明人沉默有顷，脑袋沉重如铅，那是一晚上没睡好，加上如此烦恼，还有不可预测的后果，此时，如海浪正汹涌而来。

昏昏沉沉的一夜呀！

第二天九点多钟，刘律师的微信发来：“明哥，虚惊一场，我就是流感，已解除‘疑似’，居家隔离了。”

“确诊了？”明人有点不信。

“当然，几位医生共同诊断的。放心，那个小男孩应该没问题。”刘律师挺高兴的语气。

     明人的心却还悬着：那边，阿德还待确诊中，谁知道谁会传染谁呢！

     阿德的‘疑似’，也是几天后被解除的。明人也身体无恙，过了担惊受怕的医学观察期了。

     这一天，太阳明晃晃的，阴沉沉的天，被阳光所替代。

    阿德拉了一个微信群，把明人和刘律师都拉上了。他和刘律师在群里互称患难兄弟，又亲密无间地聊开了。

明人无言，他微眯双眼，仰望天空，嘴里喃喃：有阳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