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格路上的父子俩

安谅

这天，明人看见老李父子俩伫立巷口，仿佛在沉思什么。

这条五米宽窄的街巷，是有些年头的。巷口的那棵老榆树，便是一个明证，枝干虬劲而沧桑，树皮疙疙瘩瘩的，裂纹纵横。据说，已有上百年历史了。

秋天，老榆树的叶子叶黄了，片片飞旋着坠地。街巷的路面改道工程也完工了，原先的水泥路面，已换成了蛋格路，齐崭新，又有浓郁的古色古香的味道了。

明人知道，老李父子也住在这街巷里。而且，小李还是这个项目的主管。也许，父子俩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作为老同学，明人也为小李高兴，他今天也是特意弯道来看看的。

小李见明人来，很惊喜，连忙向父亲介绍了明人，还向明人侃侃而谈这个改造工程，这些被打磨得棱角全无，光亮洁净的鹅卵石，错落有致，又组合成几何图案，既可安全放心行走，女士穿高跟鞋也不必担心，又回归了当年古巷的风采，他们在施工工艺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下了。顺着他的目光，他的父亲独自一人往前缓缓走去，走得有点吃力。明人想快走几步，上前搀扶，被小李拦住了。他用手指按按嘴唇，暗示他不要言语。他目送着父亲的背影。老李走走停停，一直往街巷那头走去。蹒跚的步子，走得沉重而有韧性。

明人蓦然想起来了，老李是一位老修路工。当年这条蛋格路，还是他参与施工和维护的。小李曾经告诉过自己。工作不久的小李，最早参与的，也就是这个街区的道路改造，那是把所有的蛋格路都铲除了，改铺了水泥路面。他说，那天动工前的深夜，他发现退休的老父亲竟然不在家，想到父亲这两天一直闷闷不乐的神情，他不放心了，慌忙去寻找。在这灯光暗淡的蛋格路上，他看见了父亲的背影。他走走停停，还时不时蹲下身子，似乎在端详铺在地上的鹅卵石，还伸出手，摩挲着鹅卵石，像抚弄着孩子的头颅一般。很久很久，小李没有走近打扰他。他只觉得父亲从未有过的孤单和难受。父亲终于转身回家，走近他时，只瞥了他一眼。那一瞥，像剜了他一下，让他从中生疼，并且刻骨铭心。后来他才渐渐明白，那条蛋格路，是父亲的心血筑就，有着太深太多的情感和依恋。

小李后来说，水泥路面铺砌之后，父亲几乎不去那里溜达了，他宁愿窝在家里，或者绕道去街心公园。他没对当年的改造置喙一词，但他的心思，小李早就深深地感受到了。

时光荏苒。这条路终于恢复昔日的蛋格路了。考究的工艺也替代了以往遍撒石子的做法。当他把这计划告知老父亲时，他灰白的眉毛抖动了一下，不苟言笑的脸庞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犹如孩童般期待的笑容。

秋风吹过，带来一阵清凉。老李折返了回来。他浑浊的眼窝里有密布的泪，在闪光。小李迎了上去，步子缓慢而坚实。那背影，与老李十分相像。他真是愈来愈像他的父亲了！

明人心里想，小李就是他父亲生命的延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