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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刊于2019年3月24日《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明人看世界”专栏
运粪工马师傅
安谅
明人现在回想,马师傅当年约莫50岁的年纪。模样普通得不要再普通了,以至于他的脸部特征,都记不真切了。可他中等的个儿,不胖不瘦的身材,还有那微眯着的眼睛里,总洋溢着一种笑意,让明人难以忘怀。
初中时学校安排“学工”,明人被分配到环卫所,就跟着马师傅干活。一清早,明人就赶到了环卫所,随同马师傅拉着粪车,到两三公里外的一个住宅小区运粪。
天蒙蒙亮,还听得见此起彼伏的鸡鸣声。马师傅在前面拉着车,明人跟在后面,上桥坡时,帮着推推。那时他也长个儿了,可气力单薄。马师傅只让他在边上到了点,帮衬一点,还拿着一个铁制摇铃铛铛地摇着,也不让他拉车。
“马师傅早呀,来了。”“马师傅辛苦啦。”“马师傅您带小徒弟了,挺好呀!”……这小区的婆婆阿姨们,见到马师傅,都很热络,热情地招呼。马师傅也微笑回应着,把粪车停在一个老位置上。让明人再摇几下摇铃,这是告知小区居民,粪车来了。明人站在粪车一边,摇着铃,也没感到有多少羞臊。粪味儿新鲜也扑鼻,他咽几口唾沫,觉得也能忍受。
马师傅动作利索,接过一个个马桶,熟练而不溅不漏地将粪便倾倒进粪车朝天的口子里。这口子方方正正的,也就五六公分见方。明人试着倒过,不料粪便沿着马桶口沿,滴落在车板上,真的很不爽。马师傅笑了笑,也没有责怪明人,自己用随带着的铅桶里的水冲洗干净了。
趁车旁没人的空隙,马师傅还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居民楼内,不多一会,就左右手各提一个马桶,稳稳当当地过来了。倾倒干净后,又用水冲刷了马桶,然后就搁在一旁,等它们的主人来取。
满满当当的粪车往回走了。路上坑坑洼洼的,粪便就难免会从倾倒口有所外溢。上坡时得更小心,明人在后用力推车,全不顾手上都沾上了粪便。那时也顾不上了,人家马师傅身上也沾了一些粪便,可仿佛这是米饭疙瘩,根本不在乎。
这天早上,就听一位师傅对马师傅说,你今天身体不好,就在所里休息吧。马师傅脸呈灰白,可眼睛里还是笑意盈盈:没关系,这个我吃得消。
粪车又嘎吱嘎吱地响着,进入了小区。固定好粪车,马师傅又忙乎开了。外婆阿姨们又热情地招呼,提着粪桶,接二连三地送到马师傅的手上。
马师傅像往常一样和她们微笑着,回应着,娴熟地倾倒着一只只马桶。
忽然,有一位老外婆一反常态地盯视了马师傅一眼,竟然怪怪地说了一句:“昨天到我家帮我拎马桶,马师傅没有帮我其他什么事吧?”
马师傅不知其意,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将倒空的马桶递还给她,又从后面一位阿姨手中接过了马桶。
那老外婆掩着鼻口,嘀咕了什么,大家都没听见,然后她不紧不慢,不情不愿地走了,还几次回头看了看马师傅。
一位阿姨低声然而愤愤地说了一句:“马师傅,您别理她!她就是一个神经兮兮的人!”
马师傅笑笑,还是自顾自忙着手中的活。此刻,马师傅的脸苍白,额上还渗出一点汗水。那是虚汗。
明人在一旁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他为马师傅有点心疼。分明是病着了,还这么硬挺着。他多像自己劳模的父亲,从来都是这么拼命地干活着。
返回途中,他想帮马师傅一下,主动要去拉扯。然而这车就是不听他使唤,车内的粪便和液体移动着,差点倾覆了。幸亏马师傅及时使劲稳住了车把,车身才平衡了。
马师傅的脸一路面无血色,可他拉着满满一粪车,走的很稳当。
第二天清早,又见那位老外婆走了上来,她一边递过沉甸甸的马桶,一边讪笑着:“马师傅,昨天我不是怀疑你,因为只有你到过我家帮我拎过马桶,桌上的那半斤粮票一时找不见了,我有点急了。不过,现在找着了,对不住呀。”
马师傅依然还是微微笑着,找到了就好。他仍不多言语,只顾忙碌着。
返回途中,明人憋不住咕哝了一句:“这个老太婆也太小看人了。”马师傅回头莞尔一笑:“没关系,随她怎么想。我们做这行的,虽然干的是臭活,但别人再香的也不会要。我们是靠自己的汗水吃饭,身正不怕影子歪!”
八、九点钟的光景,阳光温暖而充满活力,拉车前行的马师傅的身影,有一种如同阳光一样温暖而干净的力量,势不可挡。
很多年过去了,明人再也没见过掏粪工马师傅,但对凭着双手辛勤劳作的工作者,明人总是心生敬意,他们永远是时代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