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于2019年1月13日《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明人看世界专栏

刷屏之过

安谅

“就因为刷屏？这么一会儿，这也太过了吧！”老白眉毛向上挑着，一颤一颤的，嗓音克制着，显然十分恼怒。

他儿子报考大名鼎鼎的大公律师事务所，笔试尚过得去，面试时，却被淘汰了。他自己觉得应付自如，也很得体，怎么就名落孙山了呢？老白找了老友明人，托他打探情况。明人很快获悉，几位事务所的合伙人对他儿子的回答还算认可，可就在他们小声商议的时候，他儿子似乎闲来无事，拿起口袋里的手机浏览起来。那短暂片刻，合伙人的目光正巧都重又聚焦于他，其中一位老者皱了皱眉，他轻声嘀咕了一句。他儿子没听到，几位合伙人都听到了。“这个时候还刷屏。真够随意的。”

“刷屏是很多人的习惯，这又无碍大事，这些人也太苛刻了！”老白终于发怒了，“什么玩意！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还不稀罕他们呢！”

明人笑眯眯地说道：“来，喝点茶，去去火。”说完，将桌上的那杯刚砌的热茶推送到他眼前。杯里的菊花，花芯深黄，花蒂呈绿，花瓣玉白，在水中漂浮，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老白抿了一口，直视着明人问：“你怎么看？”那眸子里的火气还郁结着，估计一时半会儿还难散去。

明人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读过我那篇散文吗？我与推拿大师的对话？”

“读过呀，不错的一篇文章，你与老先生一面之交，就写出这篇短文来，也是信手拈来啊，可这与我儿子面试又有何关系？”老白眨了眨眼，那眉心还在纠结。

“这位大师我真挺尊重的。那次我腰伤，他给我推拿，一边推，一边向我介绍他的推拿理念，老先生很钻研，也很专业，把中国的推拿阐释得形象而且到位。一个疗程下来，我的腰痛也缓解了，他的推拿经，我也了解甚多。我对他甚为敬佩。当晚，我就写了这篇文章。”明人说道。

“不是那位老先生读了也挺高兴，还夸你真是快手吗！”老白插言道。

“是呀，我对他敬佩也尊重。文章是发自内心的。可前不久我腰不适，又去了他那儿，他挤出时间又为我做了推拿。”明人继续叙说道。

“这老先生这么忙，还临时安排，也是有情有义。”老白感叹道。

“是呀，他也很到位，一边帮我推拿，一边继续不厌其烦地向我叙述他的推拿理念。我趴在推拿床上，脸埋在床洞里，和他交流着。他说得兴致勃勃。手则在我腰背上推、拿、按、提、揉、捏，有力度和温热。

“你们交流得挺好的嘛，后来发生什么了？”老白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

“其实也真没发生什么。期间，我感觉搁在床边的手机有振动，便稍稍抬起头来看了看。也不是要急着回复的微信，我没回。就顺手又刷了一会儿屏，也仅仅是一种习惯。浏览的时间也并不长。但我忽然发现，老先生竟然停止了推拿，走出屋子了。”明人脸上带着一丝苦笑。老白则瞪着双眼，眼神里充满疑惑。

明人说：“我忽然发现，是自己的刷屏，让老先生不舒服了。”

“你刷屏。他不舒服什么？”老白追问。

“刷屏，表现出一种漫不经心，交流自然无法投入，老先生也伤了自尊。”明人问道。

“有这么严重？”老白问。

“就是这么严重。我当时后悔莫及，可想解释，一时也都无话说起，只得悄悄地告辞了。”明人说：“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有愧于老先生。”

 这回，老白沉默了，半晌没说什么话。

数月之后，明人与老白又会面了，聊起他儿子工作一事。老白这回是笑容满面，眉心舒展：小伙子被大明律师务所录取了。

“这太好了，小伙子有出息呀！”明人由衷地夸赞，大明律师事务所在这个城市赫赫有名呀。“不过，那一次面试挺悬，竞争者甚多，幸亏你提醒，儿子才抓住了机会。”老白也是真诚的说道。

“我提醒？我压根不知道你们这次面试，怎么就无功受赏了呢？”明人也是真是困惑。

“那天，面试最后，只留下三人了，包括我儿子。可律师所挺严格，明确只招两人。我在门外手心里都捏了把汗了。”老白说着，果真还捏紧手心，仿佛置身考场之中。

“后来，我儿子被录取了。他说，在考官们正犹豫不决悄声商议时，三位端坐着的小伙子，有两位习惯性地掏出了手机，竟然刷起屏来，表现得漫不经心。也就一会儿功夫，结果就出来了。”老白眉毛欢快地上扬着。

“刷屏不分场合，是一种陋习，你说是吗？”他最后对明人又说了这么一句，脸上是考古学家有所发现似的得意神情。明人哈哈笑了，拍了拍他的臂膀，眨了眨眼说：“你只要记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