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于《新民周刊》第1023期明人专栏

两位表弟

安谅

明人刚拉开门，准备上车。有人叫了他一声：“明叔早，我是小宝，我想和您说句话……”明人侧身抬首，是保安小宝。“有什么事吗？小宝。”明人发问。“我，我想请您帮忙打个招呼，把我调到物业维修部。”小宝搓着双手，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口气却说得蛮坚决。“你到维修部？你有维修技术吗？”明人瞅着他。他和他哥大宝长得太相似，不是他说了小宝，明人还真容易把他们搞混了。“我，我可以学呀，我不笨！”这一句话，令他确定无疑是小宝了。这是小宝的口头禅，他讲了好多遍，大宝不会这么说，大宝比他谦虚得多。

大宝和小宝这对孪生兄弟，还是老同学单一平介绍给他的。单一平是安徽人，在上海读了研究生，就留下创办了一家网络公司。这么多年，规模虽然不大，倒也有模有样。他姓单，心也善，老家什么人找他帮忙，他都鞍前马后的操心，仿佛他欠了人家什么。这对孪生兄弟是他的远房表弟，前些年来投奔他，他不嫌弃，帮他们租房、找工作。知道明人认识几家物业公司老总，就请明人帮助引荐。大宝、小宝原先都在一家酒店物业当保安，就是明人热心推荐。后来，小宝嘴碎，又不够勤快，人家就把他辞了。小宝还不服气，写了一纸歪歪扭扭的字，向明人告状。满纸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算什么问题。明人找了小宝一聊，小宝还振振有词，把自己被辞一事，全部归咎于酒店方。明人心里暗叹，此后生不太靠谱呀！他本想就此不管了，但单一平也找上门来说情。碍于老同学的面子，他把小宝又推荐到了小区物业。可干了不到一个月，他又嫌工资太少，比在酒店少了八百，就让表哥单一平又找了明人。明人还没去找小区物业公司经理，经理却找上门来，说您介绍来的那个安徽保安，实在不怎么样呀。“怎么啦？他惹什么事了吗？”明人一听小宝，心里就有些发毛。“活倒是在干，可老要让人催，木头似的，戆搭搭的。”经理是上海人，用上海话评说小宝，说得挺生动的。“他还老计较的，总觉得我们都看不起他，老是叽里咕噜的，不像话！”经理显然对这个小宝颇为不满。明人对小宝已有所感觉，但没想到他这么短的时间，就给顶头上司留下这么不好的印象。这小宝，也真是够呛的。明人甚感内疚，向经理也连赔不是，答应找小宝好好开导开导，但看在他也就是高中毕业，又来自条件相对较差的区域，能帮忙尽量帮忙吧。关于加薪一事，则根本没提，没法开口呀！物业经理最后还是答应，再留这个傻瓜试试。

记得那天晚上，单一平又摸上门来。大宝、小宝也跟着。大宝还在那家酒店，当保安队的副队长，也一直笑吟吟的，话不多，也很得体，对明人几次道谢。小宝的脸却像刷了浆糊，一种借多还少的债主表情。单一平自然还是为小宝来说情的。单一平如此诚恳，明人也不忍拒绝，但他正视着小宝，很认真地说道：“小宝，任何时候，都要脚踏实地，把份内事做好，不该说的就不要说……”“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只是客观的说了公司看人头发劳务费，我没少做，却比人家少两百。”小宝忿忿不平。“你刚去，人家却是干了好多年了，比你多拿两百块，有何不妥呢？”明人幸亏知道详情，要不就被小宝稀里糊涂地带了过去。“你应该好好工作，珍惜这份工作，不要…….”单一平还未说完，小宝就厉声打断了他：“这有什么好珍惜的，就是看门狗的活儿……”“小宝，这看门狗怎么了？这个活关系到这么多人的安居，是一份有意义的，也是重要的工作。”明人这么一说，小宝闭嘴了，鼻子还有丁点儿哼哼的声响，可毕竟没有发出来。不过，大宝紧跟一句：“我们没啥能耐，能把保安干好，就不错了。”话音刚落，小宝的脸色不对劲了，他刚想发作，但瞥见明人盯视他的眼神，也就鼻子哼哼了两声，眼白翻了翻，也不吭声了。

小宝在物业又干了一阵，干得不好也不坏。明人也特意关心过他，问了物业经理。经理说，他还就那个样，像是人家都欠他的，整天瞪着脸。他还计较吗？明人问。“计较呀，发点苹果，都嫌自己拿了小的。不像是一个大男人。”经理说。明人又向他致歉，能包涵就包涵吧，这样的人，不当保安，在上海怎么生存呢！朋友所托，还请你大经理宽宏大量。经理是明人的好友，这么说说，也就过去了。

前些天，单一平又与明人见过。聊起大宝小宝，单一平说，大宝倒还争气，肯干，老实巴交的，也从不嚼别人舌头，这个小宝呀，他说着，举起了双手：“我投降了，伺候不了他。想法挺多，还老说别人，真让我伤神！”他说他还想请你帮忙，给他弄个物业维修活做做，说这活轻松，洒脱，不像保安，杵在那里，像根木头杆子，又像个看门狗，来了就吼两声，没意思透了。”“他还这么说？”明人问。“是呀，真是的，还老给你添麻烦。”单一平脸上也充满歉意。

小宝果然直接找了明人。在明人正准备上车时，堵住了他。明人没有答复小宝，“我不笨呀。”小宝这么强调着，明人自然知道他并非榆木疙瘩的脑袋，而是缺少一种基本的东西。

想到那天，单一平带着大宝小宝第二次与他碰面，他就问过他俩，我给你们俩上次的题词还记得吗？小宝搔搔头皮，半天没出声。倒是大宝立即回道：单哥说，明叔从来不给谁题词的，一见面，就给我们俩各题了一句。我一直记着，当作座右铭呢。四个字：勤奋，感恩！这可是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呀！大宝说得发自内心，小宝一脸麻木着，此时倒正显出一种笨样来。单一平戳了戳他的额头，说：“你真笨！”小宝翻了翻白眼，面对着明人，一时尴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