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于2018年《微型小说选刊》第11期

请直呼我本名

 安谅

高德师傅从公司党委书记的办公室走出，在走廊里碰见了温副总，温副总像变了个人似得，看见高德连忙停住了脚步，犹犹豫豫地说道：高、高、高、高副组长。高德师傅也一时反应不过来，朝着温副总瞥了一眼，言行也有些迟钝，这短短几秒钟里空气像凝固了似的。高德师傅看见温副总那张小白脸，一阵红又一阵白的，那目光也有点漂移不定，目光里似乎带着怯懦、带着恍惚，也似乎带着某种希冀。眼前的温副总又变得陌生起来，他们已经有20几年的工作交往了，二十多年前，高德师傅已经在公司里工作五六年了，之后就迎来了一批年轻的大学生，其中就有温副总，当时他只是一个刚进公司的实习生。这些大学生后来都成了公司的中坚力量，温副总，还有另一位秦副总就成了他们之中的佼佼者。他们进入公司的领导班子，自然有他们的工作能力和业绩，高德师傅二十多年来在原地踏步，只是一个相当于副科级的，没有领导职务的管理人员，但他从不埋怨，也从不计较，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踏踏实实的工作。像他当年的老父亲，带着一种对组织的深厚感情，本分而且认真地在自己工作岗位上。高德师傅在职务和职称上没有进步，主因还是他的中专学历，同时每次评定职称和推荐相关的领导职务，他都因为年龄稍微过了门槛，而不能入围。其实大家对高德师傅的人品和工作的责任心也都是有目共睹的。高德师傅也是多年的老先进，他为人正直，从不阿谀奉承，也不见他与谁亲亲疏疏，就像一头老黄牛，埋头耕耘着。

这次新推选公司的总经理，考核小组成员除了上级有关部门和公司党委书记和领导之外，还推举了三个职工代表，参与全过程的监督和考核，高德师傅就在其中。刚才党委书记就是专门和他交代这项工作，嘱咐他秉公办事，认真代表职工行使这份神圣的权利。此时高德师傅蓦然醒悟，原来温副总叫他高副组长，是知道他刚刚当选考核小组副组长，这一名讳，他还反应不过来。这时候，他的眼前仿佛过电影似的，飞快地掠过了好多镜头，耳畔不断的变换着温副总曾经对他的种种称呼。刚进公司不久，温副总称呼高德，是高德师傅，不久年轻人就担任了副科长，他对高德师傅的称呼就改为老高了，其实高德师傅还只有三十岁左右。高德师傅想，我还没有老高这个年龄，就叫我老高了？但他并没介意。因为私下里，人很少的时候，温副总还会咬着他耳朵对他说老高，你就是我的老哥。这一声老哥，让高师傅心里多少有点熨帖。再后来温副总又当上了部门的正职，对高德的称呼就只剩下老高了，也没有再对他称为老哥之类的。这个高德也并不在乎，本来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多，叫老高也算是一个大家能够认可的称谓吧，何况被这温副总一叫，很多年轻人也跟着喊他老高了。

有一回，在食堂吃饭，忽然听到有人直呼他的本名，老远叫了两声，高德，高德。他很吃惊，这些年叫他高德的除了两个即将退休的老职工外，其他人几乎都不这么称呼他的，而且叫他的声音好像还比较年轻，也比较熟悉。他抬眼望去，看见是温副总站在那里招呼他，更让他惊讶了，他怎么就叫他高德了呢，连老高他都不配了吗？当时温副总叫唤他，是为了什么事，高德师傅已经忘记了，后来立马明白了，人家温科长，现在是副总经理了，叫他高德似乎是职务的变化吧。反正名字就是被人叫的，不管谁大谁小，这名字叫着也不是对他的侮辱，所以高德师傅依然并不荐意，仍然笑呵呵地面对所有人，也认认真真地干好自己的活。

这回，温副总又改变了称呼，叫他高副组长，他渐渐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非常的不自在。这算哪门子称呼呢，有必要这么称呼吗？你转口的这么艰难，值得吗？没有多少天这临时副组长就会自动解除了，那时又怎么称呼呢？高德师傅在自己心里连着一串发问。所以，当温副总又再一次略显肯定和坚决的称呼他高副组长时，高德师傅断然一喝，请你直呼我的本名。这一声是从高德师傅的胸腔里发出的，真的有些炸雷似得爆响。不仅高德师傅自己有点愣住了，面前的温副总也一时僵住了，脸色猛地煞白，走廊里还有几位路过的职工回头张望。有一个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有人出来探寻。高德师傅苦笑地摇了摇头，对温副总说了一声，你好，有什么事吗？温副总脸色尴尬，似笑似哭地说道，没，没什么事。两人都尴尬地嘿嘿笑了笑，擦肩而过了。

公示的总经理是在两周之后正式确定的，落选的是温副总，走马上任的是秦副总。他和温副总旗鼓相当，竞争激烈，最后终于胜出。高德师傅知道，这位秦副总从进入公司开始直到现在，一直称呼他为高德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