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于2017年12月《小说月刊》

两兄嫁女

安谅

周末，老彭邀明人和老金小酌。他们共事十多年。老金和老彭都在部队干过，差不多同时转业到这个单位，明人比他们年轻，还在位，当年也是他们的副局长，老彭是组织人事处长，老金是办公室主任。可以说是老同事加老兄弟了。老金、老彭这几年都到龄了，开始颐养天年了。

三人一聚就无话不谈了，但细心的明人觉察到，老彭的脸色总有点阴郁，眉头常常不知觉的皱了起来，目光里也时不时闪过一些晦暗。明人单刀直入，问他怎么了，开始享受了，自由了，又碰到什么烦心事了？老彭先是不吭声，明人又追问了一句，老金也关切地询问，他才说了一句：还不是为了那个宝贝闺女呀。

老彭有个女儿，前两年就出嫁了，明人还受邀为他们证过婚。这个女儿可是老彭的宝贝疙瘩，放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明人还想起，当年老彭和老金他们各有一个宝贝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找对象年龄时，他们都让明人出过主意，老彭的女儿找的是一个机关的小科员。他们两亲家初次碰面时，老彭还硬要明人和老金一同陪着去，说是一起看看，凑凑热闹，也给他们助助威。实际上明人是明白的，老彭是想让他们捧场，让女儿抬高点身价，加个分。老彭的亲家公和亲家母都是国企的普通职工，他们见到老彭，还有显然是他们未来亲家的后援团的明人和老金，脸上堆满了笑。他们为自己的儿子找到这样的姑娘，心里是洋溢着快乐的。老彭的女儿虽然长相不美，但也不丑。那个小伙子却长得黑乎乎的，矮锉锉的。一头毛发也如同一个鸡窝，眼睛里也充满着血色，看得出，小伙子在机关里干的最底层的活，挺操劳挺艰难的。明人到场，老彭介绍的就有些夸张，把明人说成是未来的政治明星，还说和自己关系是多么的铁，老金自然也被他说的极好。亲家是满意的，那个小伙子，也是喜上眉梢的。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明人隐隐感觉他和老金的出场，也多少有点催化剂的作用。

结婚不久，老彭还出面，把小伙子的工作做了调整，到了一个既轻松又份量不小的部门里任职。后来又听说这个小伙子下海了，在老彭明里暗里的支持下，也赚了点小钱。听说他们还生了个孩子，一切都顺水顺风的。

没料到的是，这次老彭竟然吐了一肚子的苦水，他说女婿下海之后赚了点小钱，但也变了个人，对家里开始不管不顾，跟女儿三天两头吵嘴，有时还动手，他也教训过这个小子。本来这个小子也挺听他的，还有几分畏惧。现在他退休了，有时说他几句，他还会还嘴。这让老彭非常的苦闷和气恼。明人和老金也都劝慰他，再怎么样他已经是自家人了，老话说婚前睁大眼，婚后闭只眼，现在尽量跟他沟通沟通，让他们小两口过好日子、相敬如宾，能够相安无事就可以了。这么劝着，又喝了几盅酒，老彭的脸色好看了些，三人分手时，明人和老金先送走了老彭，然后同行了一段路。明人问老金，你们家孩子怎么样？老金说，还挺不错的，女儿和女婿都算知识分子，蛮通情达理，过得虽然并不富足，但还可以。明人问，你经常管他们吗？老金说，当年你是不是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对女儿再三叮嘱，不要对她的男朋友提自己的父亲如何如何，特别是不要提担任什么职务，还夸大什么能耐，就说自己是一介武夫，转业到地方，混口饭吃罢了。而且明白无误的告诉她，今后他们结了婚要靠自己去安排，自己去发展，他是帮不了什么忙的。明人也想起了老金当年说的这些话，当时他也非常赞成，还对老彭委婉的提出过，千万不要夸大你自己的职务和作用，这些孩子们还不成熟，或许会有很多奢望。老金说，他的女婿一直在一个软件公司做工程师，这些年都在这家公司埋头苦干，业绩不俗。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是他们小两口生活的还蛮惬意，也很和睦，对老金和他太太很尊重。这他就放心了，就满足了，不必奢求什么。明人就说，看来你是对的，老彭这回就有点受挫了，那个小子看来不太争气啊。

小酌之后的十来天，明人又接到了老彭的来电，说能不能请明人帮个忙，出面劝劝他的那个女婿，说是那个混小子这些天又在作了，要和女儿离婚，还说在这个家，什么事儿也干不出。明人一听有些为难，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这个出场有点不明不白。但是老彭又说了一句，我这个女婿啊，有时还提到你，说我这个老头不如你。明人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毕竟在位，还担任着一份要职，似乎是这点让老彭的女婿心有倚重吧。

情面难却，明人就约了那个小子聊了半天，从他们的恋爱开始，谈他们的婚姻，还谈他的事业。小伙子倒也是竹筒子倒豆子，说的嘎嘣干脆的，说我这几年过得很难堪，老丈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太太呢也搭不了什么手，还老嫌我在外面吃吃喝喝，我说做个生意也是没办法的，不闯荡怎么行？家是什么都不管，要不请你老爸给我拨个金矿，我就不用这么折腾了。明人和他谈的很热络，但是没有忘了自己的初衷，他好言相劝，待自己的丈人要好些，待自己的太太要好些，让他珍惜，也让他懂得，老彭这家也是善良人家，当然也说了很多的事例和道理，试图让他今后更懂事些。那个小子黑乎乎的脸，目光闪烁不定，既没有点头肯定，也没有摇头否认，他只是转移了话题，还多次询问明人，能不能给他介绍某个官员相识，能不能承接什么样的工程，甚至他还想让明人出场，见见他生意场上的朋友。明人心中自有底线，见到他如此直接，心里满是失望。不出所料，没过几个月，老彭又来电，那个混小子和他女儿真的离婚了。明人也在路上邂逅了老金，还有他女儿全家。他们其乐融融，令明人想到了老彭，不禁摇头叹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