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于2016年《微型小说选刊》第五期

菜刀和剪刀

安谅

厨房里搁着一个本色的木架子，菜刀和剪刀，还有其他几把刮苹果皮的刀具，都插在木架的孔隙里，依次有序地排列着。

在柳萌和娜娜的家里，这是一种平常而又特殊的用具，从菜刀和剪刀上下位置的变化中，好朋友就可一眼辨识，这夫妻二人时下的情感地位和状态，进了屋，说话就有了方向，不至于冒冒失失了。

柳萌夫妇的好朋友没几个，明人算是他们信任的一位大哥。他是懂得菜刀和剪刀的其中三味的，到了这对小有名气的明星夫妇家，必先找个理由到厨房扫上一眼，菜刀和剪刀的排列，是不可忽视的风向标。如此再开口，抑谁扬谁，就顺水推舟了。

这不，踏进门，就发觉剪刀插在菜刀上头了，剪刀位置的提升和突出，说明柳萌的这段时间一定出状况了。明人对笑脸相迎的夫妻俩边回敬爽朗的一笑，让他俩一起坐下，聊了几句，就意味深长地对柳萌说：“这几天回家又很晚吧？看你眼圈黑的，玩疯了吧，你不注意身体，也别让娜娜妹妹操心呀，你瞧瞧，娜娜的眼圈是不是也黑了？”

此时，娜娜的眼圈不是黑了，是红了，泪水也迅速濡湿了她的双瞳。明人哥的话感动了她，她喃喃地说道：“你，你看，还是明哥看得明白。”还未说完，一滴泪珠已溢出眼眶，挂在脸颊上。

“小子，你太过分了吧。”明人瞪了柳萌一眼。

“哪里的事呀，明哥，这几天我是被周哥他们几个拉去打牌了，斗地主。我什么地方都没去，什么人都没见，明哥，你是知道我的。”柳萌连忙辩解，转脸又对娜娜说：“你看你，又多想了，我是和周哥几个大老爷们一起玩牌，会有什么事呀！”

“你敢有什么事！你要有事，我就拿剪刀干了你！”娜娜杏眼圆睁，一脸嗔怒，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狠劲。

“我哪敢有事呀，我的姑奶奶，我以后每天都早点回家，好吧？”柳萌声嘶力竭，又带着点嬉皮笑脸。

两人在明人面前闹过了，渐渐也平静了，话题也跟着转移了，家里的气氛也亲切融洽起来。明人离开时，还在客厅远远地向厨房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厨房房门大开着，那把剪刀一如插进炮筒里一般，似乎随时冲将出来。他为柳萌捏了一把汗：“你这小子，要早回家哦，千万别让娜娜着急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娜娜早已喜笑颜开了：“有明哥为我撑腰，他敢惹是生非！”

有一回登门拜访，明人又察觉不妙了。娜娜倒茶递水果的，脸上绽放着欢笑，柳萌则脸色阴沉，对娜娜说话瓮声瓮气的。明人特意观察了下厨房里的木架子，那把褐色柄的菜刀，已高居剪刀之上，刀把呈45度角昂然而上，仿佛呼之欲出。这回，他抑扬分明，旁敲侧击，既点到娜娜为止，又让柳萌心情平复，自尊重拾，屋子里的气氛也云开日出了。明人也从他们各自的倾诉中，知道了原委。

昨天傍晚，他们的一位老同学来访，还是当年娜娜的追求者。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了，柳萌说他当然不会计较了。关键是老同学来访，娜娜好几天前就知道了，也早做了准备，柳萌却是当天才知道，他不得不把当晚单位的公务招待都推掉了。不这样，柳萌又怎么放心他们两人独自在家对饮？他怀疑这是娜娜故意隐瞒，不想让他参加的。吃晚饭前，娜娜还把柳萌一直舍不得喝的洋酒给拿了出来，像招待最高贵最重要的客人。柳萌当时冲进了厨房，气得把剪刀都扔了，把菜刀从下一格抽出来，又狠狠地故意弄出大的声响地插进了最上一格的位置。柳萌是故意让他们两人都听见。

果然，娜娜老公长老公短地对柳萌叫呼起来。那位老同学知趣，说话也小心许多，视柳萌为他们的话题中心，对娜娜也是嫂子长嫂子短地恭敬应对。

柳萌小心眼。这位老同学撞见过一幕：当年柳萌与娜娜关系已敲定了，几位室友聚餐，柳萌把娜娜也叫来了。有一位室友喝多了，竟死气白赖地要和娜娜喝一杯交杯酒。只见柳萌对服务员喊叫了一声：“菜刀在哪里，把菜刀拿来！”剑眉倒竖，目露凶光，娜娜被震住了，那个室友也酒醒了一半，在座的其他几人也瞠目结舌。幸亏有人打圆场，迅速转移了话题，菜刀自然没上来，酒又喝了小半会儿，也算兴尽而散。

现在菜刀又高悬在那儿，虽刀光不见，刀把子却已然杀气四溅，谁还敢对娜娜存有任何非分之想，抑或娜娜本身表现得也心神荡漾，甚至如痴如醉。柳萌的目光与菜刀把子相碰，他的手心也阵阵奇痒。

而剪刀自知理亏似的，甘拜下风，自退舞台，显示出一种微不足道的懦弱架势，似乎威力早已不再。

剪刀是记得的。有一晚，柳萌半夜归来，喝得醉醺醺，身上还有脂粉香气。娜娜与他争执了几句，他还顶嘴。娜娜一气把他堵在沙发上，对他不轻不重地说道：“你别玩得过火。哼哼，我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可能离婚，只存在丧偶，或者，我们成为终身的姐妹。”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剪刀，那剪刀在灯光下闪出一道光亮，刺进了他的眼睛，刺疼了他的神经。他的酒完全醒了。

每回到这一对明星活宝家里做客，明人都首先习惯地瞥一眼刀架。这菜刀和剪刀究竟谁在醒目的突出位置。两者上下的位置时有变换，其实，在什么位置，但终究不见谁先血刃，还是相安无事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