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什么跑
(2015-03-20 09:5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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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短小说 |
已刊于《小说选刊》2015年第三期
你跑什么跑
安谅
一
那时正是一波学生入学高潮,小学生多,学校只能上下午岔开上课。那天上午我们低年级没课,有同学就提议到学校的附近去玩。
学校的围墙外,还是一片农田。种植的是什么,已记不真切了。也许当时压根儿就不识五谷,也就无所谓记忆了。但似乎齐膝高,纤陌小道则隐没其间,笔直延伸。
高年级学生正在操场做操。高音喇叭的声音可以传到数里之外,在空旷的田地回响。一位体育老师正在高喊着口令,这也是常常带我们领操的那位老师。
我们中的一个同学突然就喊叫了起来,隔着围墙,叫的是体育老师的名字,叫得几乎撕破了喉咙,一声接着一声,尖锐而高亢,在口令的间歇间,非常清晰和响亮。
我在一边傻乎乎地站着,没喊,但心里也被这喊叫声激越着,快乐着。
校园内的广播消停了。髙年级学生做完操,陆续返回教室了。
忽然,围墙的一扇小门被打开了,体育老师飞奔而来。我们如惊弓之鸟,迅速四处跳窜。那个喊叫的同学腿快,很快跑成田地里的一个点儿了。我也没命地往前跑,终究落在了后面。高大健壮的体育老师一把逮住了我。
我被带进教育楼时,高年级同学还正逗留在走廊里,我当时一定很狼狈,他们的目光尽是兴灾乐祸。
我的姐姐正同校,比我高几级。体育老师把我交给我的班主任,班主任把她找来了。
我说我真的没喊呀。不过是谁喊的,我也闭口不说。出卖朋友,就是叛徒,做叛徒是最可耻的。我们从小深受这样的教育。《红岩》里的甫志高、《红灯记》里的王连举就是这样的人,为我们所唾弃。
那你跑什么跑呢!不知谁说了一句。我哑口无言。
二
在我家二三里路的地方,有个工厂。是生产什么的,也早就忘记了。
工厂的后边,是农田。墙脚则杂草丛生,沟渠蜿蜒。还有一个厕所,是厂子里用的,对外,开了几扇通风的窗子。
我们常去那儿捉蟋蟀,抓蝈蝈。玩得忘了时间。
那天下午,邻居一个顽皮的大男生又带我去了那儿。瞎玩一阵后,那大男生说他要上厕所,就从窗口攀爬了进去。我不敢爬,就在墙外等他。但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我还叫唤了几声,也不见回音。我很纳闷,不知什么原因,也有点焦急和担心。天色渐渐暗了,我还拿不定主意:是继续等他,还是自行返回。
有一个大人快步向我走来,仿佛是冲着我来的。我转身就跑,但没几步就被他抓住了衣袖,甩也甩不掉。
我被带到了工厂的门卫室。那个大男生也在,一脸委屈地杵在哪儿。
我遭到了严厉的讯问。两个大人让我们自报家门,还让我们交待有什么企图。我矢口否认。大人说:你没什么事,为什么看到我就跑?
是呀,你跑什么跑!我自己问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回答。
三
念初中时,学校有位李姓的体育老师,据说曾是乒乓国手。也许是上了年纪,他发胖了,本来身坯就高大,现在就更壮硕了。
说实话,骨子里我是挺佩服他的。
那天午饭后,我们几个同学没事干,就在校园里晃悠。一直就晃到了体育组办公室的窗前。
办公室在一楼。我们掂起脚尖,屋内的情形就尽在眼底了。
李老师把两张办公桌当床,整个身子都沉实地压在桌上了。他在打盹。
这时,一个小个子同学扔下一句话:"真像一头猪。"
我们都扑哧笑了,又赶紧缩回了脑袋,开溜了。
仅仅几分钟后,李老师追出来了,我们作鸟兽散。
但李老师还是认出了我。他后来找着了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骂人呢?"我嗫嚅着,半天后才吐出一句:"不是,不是我说的。"
"那么是谁?"李老师追问道。
"我,我⋯⋯"我舌头打结了。我又想到了叛徒这个字眼。
"不是你,你跑什么跑!"李老师斥责道。从他的语气和目光中,我知道,他是断定是我说的了。因为后来他向我的班主任告了我的状。
我百口难辩但也不无自责:是呀,你跑什么跑呢!
四
有一年冬天,江南下了一场大雪。这是好多年不见的景象了。雪花还在飘扬,很多人就玩起了雪球。
我们几个邻居小伙子,把一个墙脚下的废物箱作为靶子,一次次地扔去雪球。但这废物箱摇摇晃晃地,像个不倒翁。
我们又一阵阵地将雪球砸了过去,好久,都未能击倒目标。
雪花飘舞,已让我们装扮为一个个雪人儿了。
这时,一个身上也是裹满了雪花的路人走来,他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也许,他是想把那个废物箱击倒。但他甩出去的不是雪球,他击中的目标,竟也不是废物箱。
他击中了废物箱上方的一户玻璃窗。玻璃顷刻尖叫碎裂。
那人见闯祸了,脚上像踩着雪橇,带出一阵雪雾,就跑没影了。
一如树倒猴狲散,刚才还玩得忘我的伙伴们,也四下逃离了。
我一步也未挪动。看着他们逃逸,心里充满鄙夷。
那户人家有人出来了,看见了我,径直朝我走来。
我没有跑。我神情淡定。从未有过的从容。
走近的人气汹汹,兴师问罪:"是你砸的吗?"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是。是刚才一个路人砸的。他是要砸废物箱的,砸偏了。"
对方将信将疑。
我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没假话,那人已经走了。"
说完,我也转身走了。我这次没跑。
我此时年轻的背影,一定很坚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