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2013年1月6日《新闻晚报》副刊“沪新线”专栏

≪也许只见一面≫

安谅

时空浩渺，人海苍茫。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邂逅，一颗星与另一颗星的交臂，这里蕴育着多少机缘，饱含着多少巧遇。这是用任何语言和数字都无法详尽表述和罗列的。因为宇宙的玄妙，人类至今大约只是略知一二，无穷尽的神奇深邈，谁能细说完全。

即便这混沌的天地出现了一种叫做人类的生命以来，人与人的相逢，也是概率极微，就像两颗尘土在空中相遇，几乎不太可能。如此，同时代的人，同一国度，甚至同一地区的人，应该幸甚。然而细想一下，即便交通便捷，地球已可以村称谓了，人与人的相逢也有几多偶然，有的人今生永不会见，有的人今生也许只见一面。

皆为过路人，你我的撞见，也许仅仅一次，那么，既是陌人，是该粗疏而又冷漠，甚而冷酷待之，还是和蔼而又可亲，视若家人一般?这确是一个问题。

听一位朋友说过这样一个遭遇。他在京城出差时，去看望自己的恩师，在地铁车站一个妇人不知怎地，就跌撞在他的身上，他刚买的一篮水果，掉在地上，散乱地滚落。他很恼火，但他平素养成的绅士风度，又让他迅速克制住了，他站稳身子后，就赶紧去搀扶这位妇人。妇人一脸歉疚，说自己不小心绊了一下，给他添麻烦了。朋友一再说，不碍事，人没伤着就好。临走时，还与妇人道了一声再见。到了恩师家稍坐不久，房门又打开了，居然是妇人进了屋来，看见他也十分惊讶，待明白双方的身份，又都笑容绽放了。没想到这么巧，那妇人是恩师刚续弦的新夫人。夫人把朋友狠狠夸奖了一番，说上海男人就是谦谦君子，懂礼貌，有风度，并没对撞上他的一个路人，吹胡子瞪眼睛。朋友不好意思了，搓着手说：过誉了，过誉了，我们即便只见一面，我也不该得理不让人呀，再说，你也差些摔倒了……

试想一下，如果你撞见了那位妇人，你又会怎样?倘若真是得礼不让人了，由此大吵一顿，之后的重逢又将如何尴尬呢?

另一位同事的故事就并非如此幸运了。他有次受命去某部门办事。在路口被一个冒失鬼冲撞了一下，他骂了几句，话未免有点粗鲁，那人朝他瞪了瞪眼，又匆匆走了。同事见他连声道歉都不说，气不过，又开骂了几句。那人也不理他，径直走了。待他找到某部门一个处长办公室，叩开房门，他惊呆了，那个正襟危坐的那个人，竟是路口撞见的那个人。他所要办的事，未经他点头，就无法顺遂……

好多年前，我还在一家行业报任主编。骑车上班，在单位附近与一辆豪华小车擦了一下。我是按路口右转的，小车却在路口一家单位门口送了人，往后倒着。擦痕细微，肉眼也看不清晰，我出于礼节，还一如平常地先予致歉。没想到这小个子司机很蛮横，拖住我，一定要我赔偿。说这车修理起来很昂贵，非得我掏出现钱来。我见他想敲竹杠，便与他论起理来。他不依不饶，硬拽着我去修车行，或者立即掏出钱来。我这时注意到他车前的一个标牌，竟是我们系统下属一家公司的，那老总与我挺熟，再一问，真是那位老总的专车，我遂亮出了身份，司机明显尴尬了，语气悻悻然，也有点软下去了，很快，悄悄地开溜了。他也许把我作为只见一面的路人，能敲就敲一笔的，没想到事有这么凑巧。

我常常想，难道只见一面，就可以恶语相向，视若仇敌吗?我们时常在公共场所看到的那些路人争吵的场面，是否也是人心向恶呢?

也许只见一面。为何就不能怀着感恩、珍惜和愉悦的心态去面对和善待呢？

至于曾经的同窗、朋友、邻人，相识相处更是充满缘分，如果为了一点利益、一种心情、一个面子，就心生龃龉，互不理睬，甚或冷言冷语，怒目而视，岂不也很可惜？

我有一个发小，幼时就玩在一块。中学时，两人莫名地产生了隔阂，关系疏远，见了也不说一句话。其实，互相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能就是一种心情和感觉的不适。后来，各自迁居，很久不再相见。前不久，我在微博上收到了他的一个私信，他说他虽与我二十年未曾谋面，但一直在关注着我，至今还保留着当年给他的一首小诗。他常感温馨和珍贵。我恍惚忆起，那首小诗是在他家搬离时，我写在一本绸缎面的笔记本上，作为礼物请人转交的，虽然，当时我们似有隔阂，不再一块玩耍，我也不知他这远去，我们还是是否能够再见。但我给予了他我最真挚、最坦诚的祝福。

我最感喟的还是这样一个场面。那天在飞机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盖在身上的外衣滑落在地。边上一位素昧平生的老外，大约是我父辈一样的年纪了，几次弯腰为我拾拣。待我发现并致谢意时，他慈祥地微笑着，仿佛面对的是他的一个至亲。我的心里充满温暖，虽然至今我也不知他属于何种国籍，姓啥名谁？从此之后也从未再遇见过。

这种微笑，却穿越了漫天的时空，长久地居留在我心间。

我于是挥笔写了一段诗文，朋友特意谱了曲，博友听了都说这撩动了他们的心弦，我相信这首歌一定会唱响传开，有更多的人喜欢，这就是《也许只见一面》：目光与目光对接，也许只是一个瞬间。一个诞生的奇迹，需要多少前世姻缘。心灵与心灵交会，从来都是倏忽变幻。一次短暂的电闪，积蓄几许人生渴盼。就算是此生只见一面，我给你我的春风，我的笑脸。就算是此生只见一面，请留下你的柔情，你的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