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2012年9月9日《新闻晚报》专栏“沪新线”

磨坊的记忆

安谅

都市里的孩子，是缺少对磨坊深刻的记忆的。大半是借助了旅游、影视和书本等，对磨坊有了粗浅的印象。而印象中，人力石磨坊无疑是主角。到了离上海万里之外的喀什，我对磨坊更多亲近，从此魂牵梦萦。

人力石磨，小时候见过，在一些农户家里。摞在院落里的磨盘，多半沉重，古朴，风霜雪雨，时光浸染，象历史的一座丰碑。而搁在灶堂里的，则显轻巧一些，使用频率也高，贵客的到来，也会使磨盘欢快地转动起来。由此磨出的面，格外鲜美。

一个春日，沙尘迷漫，真正苍凉凝重的磨坊，在我的眼里清晰起来。

泽普。从喀喇昆仑奔泻而下的叶尔羌河，由渠沟引导，丛生诸多枝蔓，喧腾地流淌。在一处水闸口，我们驻足观看。因为人为制造的落差，河水形成巨大的冲击力，令木质叶轮快速转动，转动的力量又带动木柱的中轴，很快让磨房里的磨盘，也缓缓旋转，发出声声沉吟。

这力的传递，让古老焕发了活力，让生命依然充实。

后来知道，这种水磨坊在喀什历史悠久。大约4、5千年前，人们逐水草而居。喀什水系纵横，林草丰饶，人丁随之兴旺。水磨坊也星一般散落，发出了伊伊呀呀的生命的欢唱。河水在这里奔溅流芳，居民也在这里汇集交流，叙短述长，可以想象，文明也是迅速荟萃于此，让这片土地从此承载了厚重的文化力量。

虽然，文明的发展，也让这些水磨坊变成了古老的事物，但走近它，你仍然会感到震撼。那里有人类的智慧，有缱绻的情思，有生命的跃动，也有深沉的回望。

维尔吾族兄弟告诉我，水磨坊至今还有人使用。除了我在泽普亲眼所见，在英吉沙亚吐格曼村，就还有七、八个磨房。在疏附，也有常年不息的水磨坊。  磨面，磨油，磨玉米……  水磨坊养育了人们，也见证了历史。

走近水磨坊，感觉面对一位沧桑的老人，倾听他的娓娓道来。而阳光下，喷溅的水雾，又象一片蒙蒙幕布，将过去和现在，五彩斑斓地展现。

这就是喀什的又一个迷人的地方。

不只是水磨坊。人类为了生存和发展，自会发明各类生产工具，磨坊也不例外。

在泽普，当地朋友又将我引领到了一个青杨树下的屋子。屋子昏暗，破旧。却见一匹老马在一个圆坑不停地打转。那圆坑直径不过五，六米，老马推动了沉重的磨盘，那石磨之间，透明丰润的食油悠然渗出。

晕。如果让我这么无尽地打转，还不会晕倒吗?  还是水好，自然而又人性。

由马磨坊也联想许多，当晚即兴挥就了一首小诗。

这屋子里看不到星辰，也听不见哒哒的马蹄声，老马识途的抱负何处寄托，千里马矫健的步伐已然迟钝，就连呻吟都比空气沉闷，在昏暗的时空里，埋头走着一个不休止的圆坑，马不知道晕眩，站立的我晕眩了，那眼前拉磨的根本就是我，正一圈又一圈，机械地消磨人生。

在新疆，上海客人都说面食好吃，嚼劲足，也香。这与冬麦有关，也有磨坊之功。

在大都市，都现代化了，机器磨面，也是主宰了，嘴里吃不出那种美味了，还得吃。

有一次郊区一位朋友吃请，说到他家里吃当地土菜。满桌的土菜就不用提了，那几个窝窝头，竟让我们吃得欲罢不能。朋友告诉我，这米是新疆朋友送的，这面粉，则是老母亲用手推磨，一点一点磨出来的。难怪这么可口清香。见那毫不起眼的手推磨，被搁置在屋角。便对它竟生出几份敬意来了。

磨坊应该是古已有之的工具了。据说，中国古代要比罗马帝国还早，就开始广泛使用磨坊，当时最为普遍的当数借助水流转动涡轮的磨坊，称为水力磨坊。说水力磨坊发轫于大农业时期，又发明于古中国，应该也是可以考证的。所以，山川大地，只要有水，磨坊曾经随处可见。在咯吱咯吱的声响中，谷物的清香也在悠悠飘逸。
    在荷兰，运用风力发电堪称世界之最了。风车林立，风轮随风晃悠，一片自然祥和，也是一大景观了。因此，风力磨坊也就应运而生。当年到荷兰观光，特地去郊外去踏访水力风车，也走入农户和工场，去亲近给人带来温馨的磨坊。却因一个德国不太绅士的司机的捉挟，未能尽心尽情。但风力磨坊现在还广为使用，也足见其环保和实用了。
    动物磨坊大约是最不人道的了。在南疆泽普，我眼见为实，却看得头直晕。离开后，每每想之，也会阵阵头晕目眩。我为这些拉磨的动物哀怜，也为至今仍有这样的磨坊存在，又显悲哀。
    磨坊，本该是为人谋福的工具，人作为地球最高级动物，我们的行为创举，可否做得更高明一些呢?
    法国诗人古尔蒙，曾写过一首名为≪磨坊≫的诗，充满古老的忧伤，足见磨坊对人类之深远影响了。其中有一段回旋其间，让人感怀不尽：“西茉纳，磨坊已很古老了，它的轮子，满披着青苔。在一个大洞的深处转着；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好像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这让磨坊又抹上了一种深沉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