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2011年7月31日《新闻晚报》副刊“沪新线”专栏

人间清欢

安谅

有句老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当年曾经对此话是何等地推崇，几乎视为生命的箴言了。我的一干朋友都是这句话的崇拜者。然而，许多年过去，大家再围坐在一起，似乎早已把这句话淡忘了。不约而同地都开始追求另一种清淡雅致和适可而止的境界了。这种变化，虽然奇妙，但仿佛注定要来似的，随着人生感受的增多，也就无声地走来了。

朋友于和他的几位知己，每周都要到郊外。他和他的朋友租用了一位农户的自留地，种植了一些蔬果之类。每周都会去莳弄一番。待到收获的时节，还会邀上三五知己一起去收割和带回品尝。这么一个小菜园，带给他们这些久居都市的人们的快乐，是酒桌牌局上都难以找寻的。他们在劳作和收获的欢欣中感到生活的一份充实和趣味。

于告诉我，其实这在好些国家都有。好多年前，他到欧洲去考察，就发现郊外有很多菜园，里边都建造了一幢幢小屋。当时，都很纳闷，这么低矮，如何住人呀。后来知道，这菜园都是由都市人出资租赁。他们逢节假日就来这儿关心呵护他们种植的蔬果。那些小屋是他们专门用来置放工具材料的小仓库。在都市憋久了，在这里寻找到一份安静，一份回归自然的愉悦，真是一件其乐融融的事情。

也有一位朋友，富得难以想象了。但从不见他象其他财主一般奢靡享乐，他在自家的屋顶上，种植了一片小竹林，又置放了一些竹凳竹桌，常与家人朋友品茗香茶。在袅袅清香中，谈诗论文，有时也聊聊禅道。一种快乐，淡泊自如，乐在其中。

有一次，他邀我小坐。就一杯刚下山的龙井，沁人心脾，与他聊了郑板桥、纪晓岚，颇有味道。这一坐，一天的疲劳也消除了，心情也平和了许多。坐了并不久，大家都有事，就握手作别。这富人的雅致，收放自如，也真是当下十分难得的。

我还应邀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他把大伙都召集到了植物园了。正值春天，百花盛开，花香扑鼻，一片姹紫嫣红。他请大家喝茶、赏花、猜谜和划船。安排了一桌小吃供大家享用。除了一只蛋糕，是一位朋友带来的，硬要给他点上蜡烛外，其余都是他自掏腰包。他说，他就是想给大家创造一个轻松的环境，团聚，欢快，自然宽松。酒就几罐啤酒够了。喝得太多、太醉就没有意义了。这一天我们也都是轻松欢悦地度过了，身心也轻盈许多，晚上睡眠也特好。

几年后，朋友们回忆哪一次生日活动最惬意，这位朋友的那次活动还最受欢迎，大家记忆最深。

今年五月一日，我是在喀什度过的。加班，整理材料，迎接领导的视察。但我的一位自治区的朋友发来一则短信，说他们到南山去了，吃的是农家乐，有拉条子、揪片子、绿色蔬菜和家养土鸡。还去挖洋芋，赏杏花，喂马放羊了。他们玩得饶有兴致，让我好生羡慕。这才是真正节日的活动，有滋有味，回归了自然。

我还非常羡慕我的另一位朋友，他虽象我一样忙忙碌碌，但善于释放自己，忙中偷闲，节假日拉着家人或友人，到就近的海边山里放松一下自己。换一种环境和心情，带着一种恬适的心态，沉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怡然自得。经常的亲近自然，也使他不仅脸色红润，健壮如牛，而且精神气一直很充沛。

他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一是伟大的列宁说过的话，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另一句话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快乐之泉清如溪。每逢清明、端午等中国传统节日，更是精心筹划设计，让家人或友人沐浴在传统习俗的阳光中，快乐地接受文明的滋养。

真的是很滋润。

清欢，是在平淡之中，简单之中，寻觅到一种淡泊之乐。

很喜欢已故作家三毛的文字和意境。她追求的我以为就是一种清欢，平淡中蕴含着一份深远和清幽。即便到沙漠去走一遭，也在用最平实的文字，叙述清欢的极致。

也很欣赏林清玄的作品。这位曾经遭受过感情挫折的男人，走出了痛苦的关隘，寻找到了一种让人心灵平静的世界。他的文字显得优美生动，但字里行间是远离都市的尘嚣、背弃了人世残烈竞争的清欢的自然醇香，在优雅的品茗之中，悟出禅意；在促膝交谈之中，品出欢意。

我在喀什街头，常见的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维族男子戴着朵帕，骑着电动车，盛开着灿烂笑容的幼孩在前面依偎着，后面坐着身着“爱的莱斯”（一种蚕丝编织的衣裙）的妻子。一家人显得亲切而又简朴。电动车缓缓行驶，喀什炽热的阳光倾泻在他们身上，氤氲着一种平和和疏淡的气象，焕发的是清欢之美呀。

古人云：人间有味是清欢。对清欢的界定也许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清欢，辞书里解释为清幽的欢乐。也许还难参透。但我相信有一点应该是共同认识，所谓清欢，一定不会是通宵达旦地狂欢和畅饮，一定不会是贪婪地玩耍，直至精疲力尽。它应该舒放自如，欢愉有度。它一定是与返璞归真有相近之意，与皈依自然有类似含义。在这清欢中，也不会含辛茹苦，在体力、心力甚或财力上去超负荷。它是在与自然的对话中，找到心灵的一份快乐。

在这种清欢之后，你会以一种澄明的心怀，摆脱世俗的烦忧，走向美好的未来。

还是引用苏东坡的诗句作为结束语：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