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李建学
渭河两岸山上的土堡,最大的软肋就是缺少水源。
水头镇一带的堡子,大多独立于黄土山峁之巅。河水溪流都在山脚下的川道或沟渠里转悠,山顶上用水只能靠天。李家坪村后的堡子好一些,除了高大的土夯寨墙和两面土崖,有一汪山泉顺连接后山的黄土缓坡引过来,能保障全村四五百号人支撑三五天。

民国年间,水头镇周围的村庄时常跑“贼”。
跑“贼”就是拖儿带女连滚带爬地跑到山上去,躲进各自的堡子里避开突如其来的土匪或败兵。
一旦被土匪盯上,很难跑得脱。即使躲进堡子,也难免家破人亡。败兵多沿陇海路西逃,宝鸡到天水这一段沿线的村庄,当然成了这类“贼”的衣食来源。尤其是宝天线通车以后,这些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贼”每年都有几回,好在一般不纠缠。
那些年跑“贼”,大多是躲避败兵。咣,咣——跑“贼”了。村民们被意料中的锣鸣惊醒,一窝蜂往堡子里跑。只要躲过头两天,等进村的“贼”退走再回来,损失的往往是牛马骡驴大牲口和一些粮食,人无大碍。
李家坪人被困在堡子里第三天的下午,山下打了一仗。水头镇浓烟四起,远近十几个村庄都有响动。也不知道谁跟谁打,枪炮声让多数人都感到大祸临头,连吃奶的娃娃都不敢哭出声来。

响动停下来,都弄不清山下发生了什么事。躲在高处瞭望的人着急得喊叫,说水头西街的大火,像是曹家染坊的后院。男人们拥到高处看究竟,女人娃娃喊渴叫饿。带来的干馍早就吃光了,堡子里积攒的水也喝干了。更严重的问题是没水了,大家都看到低处的涝坝慢慢干枯,想必是暗渠堵住了。
李家坪堡子北面的大山上有六眼凉水泉,泉边无一例外地长着高大的核桃树。最汪的一泉水正对着堡子,先人手里就挖开了一条三里多长碗口粗细的水渠,隐在青草间,能把泉水引到堡子后门下坡的涝坝里。平时人喝牛饮,紧要关头拿木桶挑进堡子寨墙内壁一排窑洞中的几口大缸里,能救急。当然,大多数的“贼”只是在山下的村里祸害一两天,很少真的围困堡子。围上来的话,涝坝里的水也进不了堡子。
民国二年,东来的白朗匪兵攻破天水城,西堵的赵倜率北洋军进剿。其间一股“贼”掠过水头镇,给每个村庄都摊牌了银元“份子”。李家坪没来及按时缴纳,十几个“贼”人逼近堡子,首先占据涝坝,三句话不和,就砍杀了两边传话的药房掌柜,吓得好几个女人尿了裤子。
这一回苗头不好。还没看到“贼”长啥样呢,水就干了。

保长召集各房头的主事人商量对策,打算挑选两个麻利人趁夜出去查探,尽快把水接回来。“说不定再熬两天,‘贼’就退了。”保长稳得住,他的话还有人听。
没人愿意去。当然,主要是不敢去。
(我的《水头镇》系列短篇新作,6500余字,先挂前面1020字存记。等有刊物发表,再拿出来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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