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李建学
光棍婆是个幽灵般的小脚妇人。
把一个孤寡的老婆婆叫成光棍,在水头一带绝无仅有。也只有镇上还有那些熟悉她的外村人能这样说,村里很少有人叫,且都背着她。
很多时候,当人感觉到哪儿不对劲,光棍婆已近身多时。她的脚步比猫还轻,喜欢突然出现在人身后。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农业生产队,光棍婆靠擀面和烙饼的功夫,霸占着村里的派饭。公社来了干部,都会在光棍婆家里吃。没有派饭的大忙季节或下雨天,队长和会计也爱到光棍婆家里混。据说她擀的面条跟麻绳一样有嚼劲,烙的饼子墙外能香半里地。

(人民公社时期的宣传画,这个场院里收获的图景,十分亲切,能反映那个年代的热烈。)
其实,光棍婆最大的本事是看人。看青年男女的命运,一看一个准。比如供销社主任家高个子的女儿中学毕业,攀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主任娘子就是不松口,放话要找吃商品粮的公家人。光棍婆忍不住叨叨:“长着两条野雀腿,命穷得还当个宝呀?”主任娘子不答应了,在场院里指桑骂槐的寻光棍婆的事。光棍婆知难而退,话留下了。也就三年多一点,主任女儿开汽车的丈夫就掉进了几十丈深的山沟,大长腿成了奶娃的小寡妇。
新任的民兵连长是斗出来的闯将,不仅对阶级敌人残酷无情,更对年轻女人贪得无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他都不肯放过。不少人把亏吃在肚子里,光棍婆没少安慰受过伤的女人娃娃,说他吃进去容易拉出来难,长不了。民兵队伍解散前一年,连长得了直肠癌,活生生给憋死了。
旧社会过来的都知道光棍婆早年在水头镇开过客栈,“卖×的大炕不止一盘”。只有供销社主任这样的人家,才敢跟她叫板。
光棍婆轻易不跟人叫板。谁要是认不准秤跟她硬杠,表面上的小赢注定了贴肉的惨痛。
高考制度回复后,学区校长家的福生第一个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到县里当干部,娶来一个俊俏的城里媳妇。
城里媳妇头一回来过年,看社火的时候校长娘子在人前显摆,领着新媳妇跟村里人欢天喜地的打招呼。光棍婆看一眼新媳妇,撇撇嘴躲得远远的说闲话。
没过几年,福生侵占公款被判八年,城里媳妇跟他离了婚。
这时候光棍婆倒去给灰头土脸的校长娘子宽心,说什么祸受到头,就该是福。“好事,别太操心了。”谁都没有想到福生在劳改农场捣鼓出发明创造,提前刑满释放出来办公司,就成了大老板。
很想弄清楚光棍婆第一眼见福生媳妇时的看法,多年都没有结果。直到光棍婆在自家房梁上吊死,村里才有人传出一些老话。说她从福生媳妇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这算啥啊?谁都能从对视的人眼睛里看到自己。

(张大千的牡丹,别有风味。)
福生媳妇的大眼睛如一潭春水,进去就出不来了。动——勾魂摄魄,静——深不可测。过分黑白分明的眸子,顾盼在长长的睫毛之间,再配以白里透红的肤色,整个人如同牡丹花上落晨露,至少千里挑一。光棍婆却说她服不住男人,薄命在脸上带着哩。
听说这个女人至少结过四次婚,终了还是一个人。
2021年9月5日晨于西安•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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