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以数字入诗歌,一种是诗人,另一种是数学家。
先说诗人以数字入诗。数字虽枯燥,但一经诗人点化,往往妙趣横生,不仅使行文流畅,甚至达到气势豪迈的效果,古人多擅此道。如李白的“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宣城见杜鹃花》),王维的“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凝碧诗》),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绝句》),白居易的“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放言》)等等。但要算起高手来,还要数位列“初唐四杰”的骆宾王和“小李杜”之一的杜牧。
骆宾王有一大嗜好,特别喜欢在对仗中使用数字对,时人称算博士。比如他在《帝京篇》一首诗里就一口气用了五联数字,按数字从小到大排列:
“三冬自矜诚足用,十年不调几邅回。”
“且论二八千金是,宁知四十九年非。”
“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
“三条九陌丽城偎,万户千关平旦开。”
“小堂绮帐三千万,大道青楼十二重。”
......从一排到千万,骆宾王是个人才,比数学家还数学家,让人不得不高山仰止。
但骆宾王死后一百多年,唐朝又出了一个精于计算的诗坛高手,就是人称“风流才子”杜牧。杜诗长于计算,而且暗藏精微,譬如:
“三年未为苦,两郡非不达。”(《池州送孟弄水亭》)
“因思上党三年战,闲咏周公七月诗。”(《即事黄州作》)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遣怀》)
“江湖醉度十年春,牛渚山边六问津。”(《和州绝句》)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赠别》)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寄扬州韩绰判官》)
“不用凭栏苦回首,故乡七十五长亭。”(《题齐安城楼》)
“四百年炎汉,三十代宗周。”(《洛中送冀处士东游》)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江南春绝句》)
“歌吹千秋节,楼台八月凉。”(《华清宫三十韵》)
明代杨慎说:“大抵牧之诗,好用数目垛积,如‘南朝四百八十寺’、‘二十四桥明月夜’、‘故乡七十五长亭’是也。”(《升菴诗话》),清代王渔洋更说:“唐诗如‘故乡七十五长亭’、‘红阑四百九十桥’,皆妙,虽‘算博士’何妨!”(《带经堂诗话》)
“二十四桥”史有定论,清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十五有:“廿四桥即扬州城吴家砖桥,一名红药桥”的说法,“南朝四百八十寺”虽不可考,但大体可信。
而“不用凭栏苦回首,故乡七十五长亭”却值得我们考证一下。据史载,杜牧作此诗时客居黄州(也称齐安郡),而家乡在首都长安的杜陵。古制三十里一驿,每驿有亭。以三十里一长亭计之,则从黄州到长安的距离约合七十五亭。我们根据史实作实际验算为:30×75=2250,合2250里路。据《通典·州郡典》记载:“齐安郡去西京(长安)二千二百五十五里”,即实际距离为2255里,与杜牧诗中的推算相差甚微。可以计算出绝对误差ΔS=5里,相对误差5/2255=0.22%,精确程度叹为观止!
至此,杜牧和骆宾王的计算能力可以立判高下;如果我们不好摘下骆宾王算博士的称号,至少也得授予杜牧博士后了。
至后来则数字入诗泛滥,很多是逼良为娼似地拉数字入诗,如宋朝理学家邵雍的《蒙学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前两句尚可,后面两句就牵强。到“一片-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七八九十来片,飞入芦花都不见。”就更无足观了。
再说数学家以数字入诗。中国古代数学家南宋如杨辉开始,元代如朱世杰、丁巨、贾亨、明代如刘仕隆、程大位等,他们以歌诀形式提出各种算法或用诗歌形式提出各种数学问题。此类数字入诗,不深究时饶有情趣,深究起来就很费脑筋,甚至让人望而怯步了。姑举一例,如《孙子算经》有著名的“鬼谷算”或称“韩信点兵”问题,程大位在《算法统宗》中用诗歌形式,写出了数学解法:
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
七子团圆月正半,除百零五便得知。
这首诗包含着著名的“剩余定理”:拿3除的余数乘70,加上5除的余数乘21,再加上7除的余数乘15,结果如比105多,则减105的倍数。上述问题的结果就是:(2×70)+(3×21)+(2×15)-(2×10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