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色斯举矣,翔而后集。
(2012-01-16 11: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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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0、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凿[集解]马曰:“见颜色不善则去之。”周曰:“回翔审观而後下止。”何曰:“言山梁雌雉得其时,而入不得其时,故叹之。子路以其时物,故共具之。非本意,不苟食,故三嗅而作。作,起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谓孔子在处观人颜色而举动也。谓孔子所至之处也,必回翔审观之后乃下集也。此记者记孔子因所见而有叹也,梁者以木架水上,可践渡水之处也,孔子从山梁间过见山梁闲有此雌雉也。时哉者,言雉逍遥得时所也。所以有叹者,言人遭乱世,翔集不得其所,是失时矣。而不如山梁间之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是得其时,故叹之也。独云雌者,因所见而言也。子路不达孔子时哉时哉之叹,而谓叹雌雉是时月之味,故驰逐驱拍遂得雌雉,煮熟而进以供养孔子,故云子路供之也。臭,谓鼻翕其气也。作,起也。子路不达孔子意,而供此熟雉,乖孔子本心。孔子若直尔不食,则恐子路生怨,若遂而食之,则又乖我本心,故先三嗅气而后乃起,亦如得食不食之间也。
引缪协云:自亲指以上,乡党拘拘之礼,应事适用之迹详矣。有其礼而无其时,盖天运之极也。将有远感高兴,故色斯举矣。
引顾欢云:夫栖迟一丘,雉之道适也。不以刚武伤性,雌之徳也。故于翔集之下,继以斯叹,而仲由之献偶与叹不谐。若即飨之,则事与情反;若弃而弗御,则似由也有失。故三嗅而起,则心事双合。
又引虞氏云: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此以人事喻于雉也。雉之为物,精儆难狎,譬人在乱世,去危就安,当如雉也。曰山梁雌雉时哉,以此解上义也。时者,是也。供,犹设也。言子路见雉在山梁,因设食物以张之。雉性明微,知其非常,三嗅而作去,不食其供也。正言雌者,记子路所见也。
邢疏:孔子行於山梁,见雌雉饮啄得所,故叹曰:“此山梁雌雉,得其时哉!”而人不得其时也。子路失指,以为夫子云时哉者,言是时物也,故取而共具之。孔子以非已本意,义不苟食,又不可逆子路之情,故但三嗅其气而起也。
[朱子集注] 言鸟见人之颜色不善,则飞去,回翔审视而后下止。人之见几而作,审择所处,亦当如此。然此上下,必有阙文矣。邢氏曰:“梁,桥也。时哉,言雉之饮啄得其时。子路不达,以为时物而共具之。孔子不食,三嗅其气而起。”晁氏曰:“石经‘嗅’作戛,谓雉鸣也。”刘聘君曰“嗅,当作狊,古阒反。张两翅也。见尔雅。”愚按:如后两说,则共字当为拱执之义。然此必有阙文,不可强为之说。姑记所闻,以俟知者。
总之,这一段话古往今来,人言人殊,理解各有不同。有以为不可强解而有阙文;有以为孔子叹而子路煞风景,取雉煮熟以供孔子;有以为是孔子叹而子路改容拱手等等。并有疑“色斯举矣,翔而后集”之“色”当为“鸟”字(李零《丧家狗——我读论语》),或“色斯”即“竦斯”(见《山海经·北山经》)、“憟斯”(见《楚辞》)或“粟斯”,似雌雉之鸟(胡文辉《中国早期方术与文献丛考》13-23页,中大,2000)——信如此说,则记者能辨识鸟类而曰者为不识鸟者矣,不可从——等等。
马尽举在《<论语>雌雉节新解》(史学月刊 2004年 第10 期)一文中总结各种说法:
一、色斯举矣,翔而后集
1、人色斯举,雉翔而后集。(马融、东汉周氏《论语章句》主此说)但宋儒对这种释读持批评意见。朱熹引胡氏的观点说:“胡氏以为雉之飞也决起,其止也下投,无翔集之状,是以破此说矣。”这里是说山雉善走不善飞,飞起不高即落下,用翔集形容山雉,没有现实依据。2、人色斯举,鸟翔而后集。释“翔而后集”为泛指鸟类。(朱注主此说)3、把“色斯举矣,翔而后集”的主语都理解为雉或鸟,或整句中把人这个主语排斥掉。这种理解又分为两种。其一,认为此句泛指鸟。《论语正义》辑清代经学家王引之《经传释词》:“色斯者,状鸟举之疾也。色斯,犹色然,惊飞貌也。”4、把“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整句主语定为孔子,释为孔子观人颜色而举动。(如皇侃疏)
二、山梁雌雉,时哉时哉
1、孔子因见雌雉逍遥自在得其时,想人遭乱离不得时而叹息。(如何晏注、皇侃疏)2、“时哉时哉”是赞“山梁雌雉”知进退,以此喻人进退以时。(《集释》引虞氏云、朱注)3、孔子“时哉时哉”之叹,在于警示子路。《集释》引《古史·孔子弟子传》:“山梁雌雉,子路拱之。孔子叹之也,时哉时哉。三嗅而作,以有好斗而死,自取之也,而岂其时哉,然子路终不悟也。皇侃疏引顾欢云:“夫栖迟一丘,雉之道适也。不以刚武伤性,雌之德也。” 又引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时哉云者,非赞雉也,以警雉也。鸟之知时者,色斯举矣,翔而后集。今两人至乎其前而犹立乎山梁,时已迫矣,过此则成禽矣。古称雉为耿介之禽,守死不移,知常而不知变。故夫子以翔鸟之义警之,徒然介立而不知几,难乎免矣。人之拱己,而始三嗅以作,何其钝也。”上引三则,前两则说雌雉不以刚武伤性,是知时,孔子以此警示子路,子路不悟,最后以好斗而死。后一则说雌雉见人不避,守死不移,知常不知变,孔子以雌雉不知时警示子路,而子路不悟。4、孔子以山梁雌雉喻齐人女乐,叹女乐得时,而君子不能时。
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1、释“共”为“拱”,“子路共之”,是说子路向雌雉拱手致意。2、释“共”为“供”。《集释》引虞氏:“供,犹设也。言子路在山梁,因设食物以张之。雉性明儆,知其非常,三嗅而作,不食其供也。”第二种解释是子路“供食”而雌雉“三嗅而作”。3、把“共”解为“拱”,复释“拱”为“执”。《集释》引翟氏《考异》:“《吕氏春秋·季秋纪》云:‘子路拚雉,得而复释之。’似先秦人已解此‘共’为‘拱执’之意。”此句紧接上文孔子“时哉时哉”之语,若说孔子在叹雌雉机警知时,知道进退,那么子路伸手捉住雌雉就使孔子雌雉进退知时之叹不成立。若说孔子在叹雌雉得其安闲自在,那么子路伸手捉住雌雉正好破坏了雌雉的安闲自在。老师在赞雌雉时子路偏偏捉住了雌雉,这似乎有违师生之礼,也违人之常情。4、依对“嗅”的解释而建立。邢呙疏日:“共,具也。嗅,谓鼻歆其气。作,起也。孔子行于山梁,见雌雉饮啄得所,故叹日:‘此山梁雌雉,得其时哉!’而人不得其时也。子路失指,以为夫子云时哉者,言是时物也,故取而共具之。孔子以非已本意,义不苟食,又不可逆子路之情,故但三嗅其气而起也。”邢呙把“子路共之,三嗅而作”理解为子路误会孔子之叹,以为孔子说“时哉时哉”是指雌雉是时下美食,于是捉了雌雉,烧熟献给孔子吃。孔子认为捉食雌雉非己本意,所以三次嗅了嗅烧熟的雌雉的气味,起身走了。
再把这各种解释进行组合,那简直就是一个有趣的智力游戏了。不过,总括起来,比较有代表性的看法,主要有以下几种:
1、孔子叹之,子路捕而烹之,此解最为有趣。如邢疏:“子路失指,以为夫子云时哉者,言是时物也,故取而共具之。孔子以非已本意,义不苟食,又不可逆子路之情,故但三嗅其气而起也。”如皇疏:“子路不达孔子时哉时哉之叹,而谓叹雌雉是时月之味,故驰逐驱拍遂得雌雉,煮熟而进以供养孔子,故云子路供之也。臭,谓鼻翕其气也。作,起也。子路不达孔子意,而供此熟雉,乖孔子本心。孔子若直尔不食,则恐子路生怨,若遂而食之,则又乖我本心,故先三嗅气而后乃起,亦如得食不食之间也。”按照这种理解,那么此章意思就成了孔子看见母山鸡,大发感慨。而子路则以为孔子想吃山鸡肉,于是捕捉山鸡烹熟后请孔子吃。这种理解确实有点煮鹤焚琴的意思,并且提供了一个哀叹性的解释,所谓“时哉”之山雉化而为缶中之美味。朱熹亦从此解。
2、子路所见,子路欲捕之,张山雉知几见微引而远去之意。如虞氏云:“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此以人事喻于雉也。雉之为物,精儆难狎,譬人在乱世,去危就安,当如雉也。曰山梁雌雉时哉,以此解上义也。时者,是也。供,犹设也。言子路见雉在山梁,因设食物以张之。雉性明微,知其非常,三嗅而作去,不食其供也。正言雌者,记子路所见也。”此解之意则时哉之叹当系于“三嗅而作”之后。
3、将重点放在“色斯”的理解上。如黄式三《论语后案》云“色,谓人物色之也。《韩诗外传》二引经义如此。王伯申曰:‘汉人多以色斯二字连读。色斯者,状鸟举之疾也。’引《论衡·定贤篇》及汉碑文为证,亦一义也。”
若作“鸟举之疾”解,旧注多以此为解,如此此章就是说山雉翔集得时,于是有己身不得时之寓意。
若作“人物色之”解,则是全身远害的意思。
4、解作子路捕而复释。以为共当作拱, “嗅”当作“狊”。《四书稗疏》:“此‘三嗅’当作‘狊’……谓左右屡顾而张翅欲飞也。” 刘宝楠《论语正义》:“共,……作‘拱’是也。《吕氏春秋审己篇》:‘故子路揜雉而复释之。’意者雉正倦飞,子路揜而执之,此亦随意之乐趣,而旋即释之,于是雌雉骇然惊顾,遂振迅而起也。”
5、以为嗅当作“叹”,是孔子三叹的意思。(《四书辨证》主此说。)
6、以为子路因孔子之叹,而束手上收,山雉以为将执之,遂振翅而飞。(《论语竢质》)
7、以为是贬山雉之不知几。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主此说。
8、泛以鸟解“色”。如《吕氏春秋审应篇》、《意林》引子思子曰:“孔思请行,鲁君曰:‘天下主亦犹寡人也,将焉之?’孔思对曰:‘盖闻君子犹鸟也,骇则举。’”
9、近又有新解,强调此章礼的含义。以为子路惊飞孵卵雌雉,孔子强调此时正是雌雉孵卵之时,责备子路不应违反“不唐不卵”的时令之“礼”。(马尽举《〈论语〉雌雉节新解》载《史学月刊》 2004年 第10 期)马尽举在列举了各种说法之后,提出自己的理解——
此节与《乡党》篇旨通意连,决无阙文。两千年来先贤大师释不通此节,关键在于离开“雌雉”之“雌”而去释解“时哉时哉”,结果变成离“礼”释义。只要从“雌”字着眼,以“雌”释“时”,“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就与“礼”连接起来。雌雉节是子路惊飞孵卵雌雉,孔子强调此时正是雌雉孵卵之时,责备子路不应违反“不唐不卵”的时令之“礼”。子路打拱认错,雌雉终又惊飞。此解不见于《论语》讲读各家释义。(马尽举《〈论语〉雌雉节新解》)
并且得出结论说: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色斯举,应回到马融训说:“见颜色不善则去之”。“翔而后集”,周氏《论语章句》:“回翔审观而后下止”。这两句东汉马、周二贤解释是正确的。“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是说,孔子和子路行走于山梁之上,一只雌雉正在孵卵,被子路看见了,子路露出不善之色,这只雌雉觉察到了,扑楞一下飞起来,但舍不得卵,所以没飞多远,又折回来止于树丛,警惕地盯着孔子和子路。……这第一句的情景立刻把礼不礼的问题提到孔子面前。因为此时“禁唐卵”,惊扰孵卵雌雉违反“礼”的规定,所以孔子必须说话,他容不得弟子失礼,才有“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注意雌雉节述事笔法。此时,连“子曰”的“子”字也不及说了,赶紧说“曰”,表示语气之急。“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冲口而出,孔子说:“这是山梁雌雉孵卵之时,孵卵之时啊!(你怎么能去惊扰它呢?)”。……第三句是子路受到责备,立即觉悟,“子路共之”。有先贤释共为“拱”,子路拱手认错。子路向谁拱手呢?可能是向孔子,也可能是向雌雉,也可能是既向孔子拱手道不是、又向雌雉拱手道不是。但雌雉终不解人意,“三嗅而作”,扑楞扑楞翅膀飞去了。嗅,我赞同释为狊,拍打翅膀。这样,雌雉节三句合一,孔子、子路、雌雉三者互动情景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雌雉节如作此解释,则它与《乡党》篇文意连贯,浑然一体。在这种情况下,再怀疑它有阙文,那就是臆断了。(马尽举《〈论语〉雌雉节新解》)
总之这一章是人言人殊,不胜枚举。
窃以为此章之义其实很明显,只是“色斯举矣,翔而后集”令人犯难,若从上面章节看此“色”字,便自明白。“有盛馔,必变色而作”等处,“色”有神态、容貌义。“色斯举矣,翔而后集”即是说母山雉受到惊扰,露出机警之色展翅高飞。如此则此章可解为:
(孔子、子路一行在山间赶路,路上遇到一群母山雉),山雉受到惊扰,显得非常机警,立刻振翅便飞,飞了一阵(觉得没有危险)又落到山梁上。孔子感叹:“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听孔子一说,觉得山鸡哪有什么“时哉”的意思,只不过是山雉而已,于是)子路设下诱饵想捉山雉,山雉虽然为其所动,反复试探了三次,但是最终还是机警地飞走了。
度这一段话重点在“时哉”,若孟子称孔子“圣之时者也”义。总之这一段话不好理解,我所提出的不过是强为之说的一家之辞。从文义看,母山雉受到行人惊扰,展翅便飞(色斯举矣),飞了一阵,觉得没有危险,又落到山梁上(翔而后集)。曰者,未明言何人所说,有以为子路之言,如此则当在“子路共之,三嗅而作”之后,而《论语》以记载孔子言行为主,此处仍当作孔子之言。
此处“时哉!时哉!”之后,“子路共之”,则应当是说子路并不觉得山雉有什么“时哉”的意思,偏偏要设饵捕捉,有点不相信的意思;然而山雉确实很机警,“三嗅而作”,山雉虽然为其所动,反复试探了三次,但是最终还是机警地飞走了。
从这一角度理解,我觉得比较贴切。先是说山雉受到惊扰,露出机警之色,展翅欲飞(并不是说看到人的不善之色),而后飞了一阵,发现没有危险,再落在山梁上。孔子之叹,不过是说乱离之世,全身远害之不易,所谓“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 (5-1)、“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5-20)、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8-13)、 “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14-1) “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15-7)同时却有人飞蛾扑火,自投罗网。接下来子路不信,偏偏要设食诱捕,再一次证明了母山雉能够全身远害,所谓“三嗅而作”时也。
如果把这一章放到《乡党篇》的语境中,正如上章末所云“孔子从礼乐制度话语路径提出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说,可以概括为“政治若礼仪”。而本篇在说明了中礼而行之后,申论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之义,有受礼之余当从权达变的意思。《论语》的语境中,则与全身远害之义不违;同时,孔子还强调,全身远害固然重要,但是不可苟且偷生,而违背根本原则,“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