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
(2011-11-17 16: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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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淮南宋体gb2312楷体文化 |
分类: 论语凿度 |
6-10、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凿
[集解]马曰:“伯牛,弟子冉耕。”包曰:“伯牛有恶疾,不欲见人,故孔子从牖执其手也。”孔曰:“亡,丧也。疾甚,故持其手曰丧之。”
[皇疏]伯牛,弟子冉耕字也,鲁人。有疾,有恶疾也。
“子问之”,孔子往问伯牛之疾差不也。
“自牖执其手”,牖,南窗也。君子有疾,寐于北壁下东首,今师来。故迁出南窗下,亦东首,令师从戸入于床北,得面南也。孔子恐其恶疾不欲见人,故不入戸,但于窗上而执其手也。
“曰:亡之”,亡,丧也。孔子执牛手而曰“丧之”,言牛必死也。
“命矣乎”,亦是不幸之流也。言如汝才德实不应死,而今丧之,岂非禀命之得矣夫。夫,助语也。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此也。言有此善人而婴此恶疾,疾与人反,故叹之也,再言之者痛惜之深也。
[朱子集注]伯牛,孔子弟子,姓冉,名耕。有疾,先儒以为癞也。牖,南牖也。礼:病者居北牖下。君视之,则迁于南牖下,使君得以南面视己。时伯牛家以此礼尊孔子,孔子不敢当,故不入其室,而自牖执其手,盖与之永诀也。命,谓天命。言此人不应有此疾,而今乃有之,是乃天之所命也。然则非其不能谨疾而有以致之,亦可见矣。侯氏曰:“伯牛以德行称,亚于颜、闵。故其将死也,孔子尤痛惜之。”
◆关于伯牛所患之病,汉儒说法很多。程树德辨之曰:
伯牛患癞,汉儒旧说如此。然余不能无疑者。癞惟热带之地有之,今闽广多患此者。冉牛鲁人,地居北方,不应得此疾,一可疑也。患癞不过残疾,不必致死。今曰亡之,有当时即死之意。此必患暴病,卒不可救,故作此言。此以语气上观之,而知其绝非癞也,二可疑也。癞系一种传染病,患者腥秽触鼻,断无与病人执手之理,三可疑也。然则冉牛究患何疾乎?考癞疾之说,本于淮南。淮南子精神训曰:“子夏失明,伯牛为厉。”厉、疠通,汉儒多释为癞。如尸子“胥余漆身为厉”,史记刺客传“豫让漆身为厉”,范睢传“箕子、接舆漆身为厉”,索隐曰:“厉俱音赖。癞,疮也。”邢疏引淮南子,厉直作癞。孟子“顺受其正”,孙疏引淮南同。余谓伯牛为厉之说,汉人必有所本。考内经、素问,风热客于脉不去名曰厉,或名热。是厉为热病之名。凡热病在春曰瘟,在夏曰暑,在秋曰疫,在冬曰厉。伯牛之疾,即冬厉也。汉人以癞释之,失其旨矣。
程树德之辨识亦似有不实处,北方无癞疾,似乎没有依据。而伯牛之病,从文中看很难坐实,解以暴病即可。
◆朱注则又从“牖”字生出一段礼制,实为穿凿。
《论语竢质》:孔子圣无不通,焉有不知医者?执其手者,切其脉也。既切脉而知其疾不治,故曰:“亡之,命也乎!”
程树德:乡党篇云:“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是夫子知医之证。
此可备一说。至于孔子自牖执其手,则不可强为之说。以意度之,伯牛或者需要晒太阳,而病卧牖下,孔子适于牖下探视而已。
◆伯牛与颜渊、闵子骞列于德行科,暴病而将亡,孔子痛惜之,“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蕴含孔子对人生穷通寿夭的看法。
◆亡之命矣夫——这五字解释分歧比较大。传统的解释,一般以“丧”解“亡”。不过也有人对此提出不同的理解,如清代吴英《经句说》云:
春秋传公子曰“无之”,谓无其事也;此“无之”,谓无其理也。有斯疾必有致斯疾者,而斯人无之也。[1]
毛子水根据此说,理解为:“哪里有这个道理!”
李零氏以为:“亡之”简本作“末之”,……似乎是表示毫无办法、无可奈何。
徐刚提出新的看法,云:
作“末”字的不只是定州竹简本。敦煌唐写本郑玄注本此处正文缺,但注文云“末,无也”,可见此本亦作“末之”。又《汉书楚元王传》:“夫子所痛,曰‘蔑之命矣夫。’”《新序》:“君子闻之,曰:‘末之命矣夫’”二者皆本《论语》此文。我认为这里末、蔑都通勉,是勉力、努力的意思。末、蔑,都是明母月部字,勉,明母元部字,声母相同,韵母是阳入对转,末之、蔑之都是“勉之”的意思。亡字是明母阳部字,元、阳只是韵尾不同,末、蔑音转而为亡。《说文》“慔,勉也。”慔是明母鱼部字,与亡也是阴阳对转。《淮南子缪称》:“犹未之莫也?”注:“莫,勉之也。”可见末、蔑、亡、莫、慔、勉古音都非常相近,训为勉是没有问题的。孔子在这里说了两个意思:先是勉励伯牛要努力好起来,然后才是感叹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这种病。[2]
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总结起来三种说法:一是直接解释为“死亡”,一是解释为“无是理”,一是解释为勉励。
但是从《论语》的文本看,孔子与学生之间关于“死亡”的言辞不算少,甚至直接对生死问题进行讨论,并不讳言“死”。从这一章的语境看,孔子再三叹息,犹如今日见到病危通知书,而大为感伤,云:“重病将亡,难道是命么!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这样解释似乎并无不通。老实说,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作为理解的基础,这样解释似乎并无不妥。
度
屈子《天问》[3]的问题(其间的宇宙意识,是原始族群崇拜的系统化表述),集中反映了战国时代对宇宙秩序、人世秩序和人伦道德的困惑,而这种困惑,在孔子时代已经成为重要的问题。只是在孔子看来,天生万物人为贵、天降圣人以治世的舆论背景仍是成立的,并且孔子坚信,“天生德于予”(7-23),认为自己是上承文武、周公的圣人使命的,“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9-5)并且在天命的前提下坚信人世圣治的必然,“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14-36)
“五十而知天命”,通过自证、他证,孔子不仅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天命的秘密,而且是天命的承负者,并且成为一种时代共识,仪封人的说法很有代表性:“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3-24)
然而,在人世的际遇中,兴亡富贵贫穷利达困窘的理由何在?
“上帝所爱的,上帝所恶的。”如果基督的上帝是人间不可窥知的秘密,上帝的喜怒也是人间不可探知的秘密的话,那么“天命圣人、惟德是辅”的话语结构则强调了德性的宇宙维度,而孔子的使命则正是要证明天的大义和圣王之治的必然(当然,一旦皇权的一统得以实现,皇帝既是人君,又是天的儿子的定义,使天子的喜怒哀乐具有了动关天下的意义,并且没有人世的力量可以规制。明乎此,方明白何以道德训诫如此重要)。具体个人的兴亡富贵贫穷利达困窘,也是孔子反复言说的问题和关注的重点。此之一叹,直到获麟之叹可以看出孔子的天命观。
性命问题孔子虽鲜有论述,但其命题的根基即在天生万物人为贵、天降圣人以治世二者。孔子的大义就是要成为天命的承负者,君子的使命也正在于此。
在帝制中国时代,君王已经成为圣王当之无愧的承负者的角色,所以后儒在天、性、命的问题上已经没有可 能超出君王的范畴来讨论圣人命题,所以其性命、气禀之纷纷歧说,实是将人自身在天命的承受者角度进行言说,而不能以天命的承负者为己任。所以,在伯牛,叹其“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若颜渊、子路之死,则发出“天丧予”、“天祝予”的浩叹。从此处观之,可以明白孔子对于天命的承负者、天命的承受者之间的微妙差别。
《四书训义》等之说,皆是在承受者的角度来言说,所以有不同的定义。
《四书训义》:由夫子之言观之,伯牛之贤可知,而君子之言命者亦可见矣。人尽而后归之天,性尽而后安之命。自非伯牛,则疾病夭折之至,方当以自省,而岂可徒委之命哉?修身以俟命,身之不修而言俟命,自弃而已矣。
《读四书大全说》:朱子以有生之初,气禀一定而不可易者言命。自他处语,修大全者误编此。夫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则无时无郷,非可以有生之初限之矣。气禀定于有生之初,则定于有生之初者亦气禀耳,而岂命哉?先儒言有气禀之性,性凝于人,可以气禀言;命行于天,不可以气禀言也。如稻之在亩,忽被风所射,便不成实,岂禾之气禀有以致之乎?气有相招之机,气实招实,气虚招虚。禀有相受之量,禀大受大,禀小受小。此如稻之或早或迟,得粟或多或少,与疾原不相为类。风不时而粟虚于穗,气不淑而病中于身,此天之所被,人莫之致而自至,故谓之命,其于气禀何与哉?谓有生之初,便裁定伯牛必有此疾,必有此不可起之疾,惟相命之说为然,要归于妄而已矣。皆就在天之气化无心而及物者言之。天无一日而息其命,人无一日而不承受命于天,故曰凝命,曰受命。若在有生之初,则亦知识未开,人事未起,谁为凝之?而又何大德之必受哉?祗此阴变阳合,推荡两间,自然于易简之中,有许多险阻。化在天,受在人,其德则及尔出王,游衍而为性。其福则化亭生杀,而始终为命。此有生以后之命功垺生初,而有生以后之所造为尤倍也。
《论语稽》:人生穷通寿夭在可知不可知之间,君子惟修其在我,而一切听之命而已矣。命虽圣人亦不能挽者,故至亲如伯鱼,至爱如颜子,亦至早夭,此古人保身唯慎言语节饮食而无其余法也。
在天命的背景下,人之主动性如何可能。天命的承负者、天命的承受者之间的悖谬如何消解,这中间“惟德是辅”是最大的动力所在,因而修己、躬行就具有了意义。
[1]毛子水《论语今注今译》所引。
[2]徐刚《孔子之道与论语其书》,第131-132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
[3]尤其是屈原《天问》的后半部分,对春秋之世的诘问以及其间对天命和人世的怀疑,非常准确地反映了战国时代的困惑,这种困惑在孔子时已经成为大问题。其文曰:“天命反侧,何罚何佑?齐桓九会,卒然身杀。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何恶辅弼,谗谄是服?比干何逆,而抑沉之?雷开何顺,而赐封之?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梅伯受醢,箕子详狂?稷维元子,帝何竺之?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伯昌号衰,秉鞭作牧。何令彻彼岐社,命有殷国?迁藏就岐,何能依?殷有惑妇,何所讥?受赐兹醢,西伯上告。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师望在肆,昌何识?鼓刀扬声,后何喜?武发杀殷,何所悒?载尸集战,何所急?伯林雉经,维其何故?何感天抑坠,夫谁畏惧?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初汤臣挚,后兹承辅。何卒官汤,尊食宗绪?勋阖、梦生,少离散亡。何壮武历,能流厥严?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中央共牧,后何怒?蜂蛾微命,力何固?惊女采薇,鹿何佑?北至回水,萃何喜?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以百两,卒无禄?薄暮雷电,归何忧?厥严不奉,帝何求?伏匿穴处,爰何云?荆勋作师,夫何长?悟过改更,我又何言?吴光争国,久余是胜。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