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P：普遍原则？参数原则？

作为生成语法的倡导者，美国语言学家乔姆斯基注意到人类在语言感知上所表现出来的高度的跨语言一致性，由此提出人类遗传基因中必存在普遍语法原则。在他的普遍语法研究理论当中，就有一条这样的原则 “句子必有主语” , 即“All clauses have a subject. ”（ Chomsky,1981) 被称做“扩展的投射原则” (Extended Projection Principle， 简称为 EPP) 。 EPP 被确认为是一项普遍语法原则，在各个语言里都有效力。这一原则的提出，引起了广泛的争议，Lasnik(2001，2003)通过分析英语中的截省句(sluicing)结构以及假空缺(pseudogapping)结构有力印证了Chomsky的EPP思想； Alexiadou&Anagnostopoulu(1998)也提出EPP是普遍原则．但也有观点认为EPP体现了句法理论的冗余性，应该被废弃，如Boeckx(2000a), Castillo, Drury&Grohmann(1999), Epstein&Seely(2006), Boskovic(2002)等。对于EPP的普适性，本人认为它只是一个参数，而非普遍原则。本文从汉语、冰岛语、爱尔兰语等跨语料对此进行证明。

一、以汉语为例

首先我们要区分“主语脱落”和“主语省略”。有些学者以主语省略来反驳EPP的普遍性，是不具有解释力的。丁声树在讲汉语句子的基本类型时说 , “没有主语的句子有四种情形。” ( 丁声树等 ,1961)

一是实际环境不需要把主语说出来。例如两人见面时的问答 :

例 1 ：—————“ () 吃饭了吗”

—————“ () 吃了。”

二是主语见于上下文 , 不必重复。例如 :

例 2 ：前面王老师一片声地找李老师，众人说，“（）在二楼教务处。”

这两种是用在对话当中，在例 1 中，询问句的主语是“你”或“你们”的时候，往往省略主语，因为这主语是不言而喻的。在例 2 中，有上下文指明主语是什么的时候，也往往省略主语。

三是主语泛指 , 也就不必说出。例如 :

例 3 ： () 一朝遭蛇咬 ,() 十年怕井绳。

()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 有志者，事竟成。

()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四是日常用语往往没有主语。例如 :

例 4 ： () 起风了！

() 下雨了！

() 散会了！

依照话语空位和句法空位的定义，对以上的例子可以做如下的分析：

例 1 和例 2 实际有主语 , 是有主句的浓缩。它们的主语并没有真正脱落 , 只是暂时隐没在实际情景或上下文当中 , 需要时必须还原。这种情况应该说是一种省略。例 3 ，例 4既无语境又无主语，主语无须填出。笔者认为，例 1,

例 2 属语用空位 , 即主语省略 ; 例 3, 例 4 属句法空位 , 即主语脱落。虽然话语空位和句法空位都是无主语句，但是我们可以看出的是，话语空位是将主语隐没在语境中，虽然表面上并无语音形式的存在，但是需要时可以还原，有其逻辑意义。在句法空位中，句子脱离具体语境，虽无主语却也不影响交际，具有自足性。汉语在一定程度上是允许空主语的，属于无主语范畴。

再者，Chomsky(2000, 2001, 2004)提出EPP源于某些功能性成分的标志语必须被显性填充的观点。而汉语不是屈折语，汉语动词缺乏丰富的形态标志，主谓间没有形式一致的要求。我们缺乏证明汉语中存在EPP的论据，EPP在汉语当中是缺乏说服力。

一、    以冰岛语为例

在冰岛语中，存在一些结构表明EPP的缺乏有效性。如Sigurðsson (1989):

(1)í gær    voru    konunginum  gefnir  hestar.

yesterday were. 3PL king-the.DAT given horses. NOM

‘ Yesterday, horses were given to the king.’

该句中，DP出现在论元的右侧，Hestar是基础生成，作为gefnir的补足语。Voru是经过v-T-C提升上来的，konunginum理论上是在spec, TP 位置或者是specifier , Vp位置。所以Hestar理所当然就不可能在spec, TP 位置。

另外，冰岛语中NTS(non-thematic subject)的分布也进一步对EPP的来源构成挑战。*(There) is a cat in the garden这样的句子表明英语中的主题主语空缺或不能提升到spec, TP位置时，就要求有一个虚主语（expletive）。但是，冰岛语并非如此， spec, TP位置可能为空。Biberauer (2004:5)列举过这样的例子：

(1) Pað   rigndi    í  gær.

it     rained    yesterday

‘It rained yesterday.’

(2) í  gær    rigndi (*pað)

yesterday    rained (*it)

句（1）中‘Weather-it’是必不可少的，它能满足冰岛语V2的要求（Icelandic’s verb second），即在PF层面动词置于第二位置。在句（2）中，当一成分满足了V2这一要求，但‘Weather-it’却不能出现在postfinite position (spec, TP)的位置，然而这正是EPP最初所要求expletive应该出现的位置。

二、    以爱尔兰语为例

McCloskey(1996)不赞成EPP为一个普遍原则，他认为爱尔兰语是允许无主语句的存在。在他的著作Subjecthood and subject positions中，McCloskey分析了现代爱尔兰语的无声非授格(silentunaccusative)结构，他把该结构定义为：

[salient unaccusatives] are verbs which s-slect a single argument, which mark that argument with what is traditionally taken to be a prposition, and which seem to entirely lack a structural subject. The verb itself appears in the so-called ‘analytic form’ [reference omitted], the finite form of which encodes no information about person, number, and gender.         (McCloskey 1996:243)

McCloskey在分析该结构的基础上取消了EPP，并将之归为不可删除的词项形态句法特征(morphosyntactic features)，如(1)。

(1) Mheadaigh ar a neart

increase on his strength

‘His strength increased’

McCloskey论证说，无声非授格动词语义选择(S-select)了一个论元，并通过介词结构的形式对之标记，这导致句法结构看似缺少结构主语。这类动词以分析型形式(analyticform)存在，它的限定形式不包含有关人称、性及数的任何信息。

(1)   此外，在爱尔兰语中，回答一般疑问句，不用‘yes’ 或 ‘no’，而是重复句中的动词，其他成分均省略。例如：

(2)   Q: Ar chuir tú isteach air

Q  put you   in  on-it

‘Did you apply for it?’

A: (Níor) chuir tú isteach air

No   put  you in   on-it

‘No/Yes’

McCloskey认为爱尔兰语缺乏显性的EPP(Irish lacks expletives)。例2的存在大大的削弱了EPP的解释力。这样一来，EPP只是特征（featural）要求，而不是配置的（configurational），所以EPP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被其他理论所代替。

综合以上语料进行分析，EPP为参数原则，一个为语义服务的句法手段。它并不是一个有独立动机而产生的理论，而只是一种描述，是对表征式的强行规定，旨在满足核查的需要．更确切地说，它是为了显性地核查屈折成分的名词特征或限定词的特征需要．所以与其他的有独立动机的理论共存时,它则体现了冗余性,有悖于最简主义的指导思想。                        ——（秦 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