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之心(第三章)
(2009-03-27 21:3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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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一节的时候,过年都没回家的军校生高城,终于回家了。
张玉芬打开门,只听到一声“妈!”,眼眶就红了。
门口的儿子依然然高大挺拔,理着士兵标准的平头,再熟悉不过的绿军装,肩上挂着两块红牌。饶是手里拎着个瘪瘪的迷彩包,也依然英气逼人!
“怎么晒得这么黑?”当娘的手自然地摸上儿子黝黑的脸,“皮也越来越槽了!”
“妈!”高城无奈地:“细皮嫩肉的那叫兵啊?帅就行了呗!”
张玉芬的摸脸立刻改成捏脸:“我看这皮也厚多了!搁煤堆里爬出来似的,帅个头啊!”
“呀!呀!呀……”高城连家门还没进,惨叫就传出楼门了。
屋里高建国同志这才脸上铁板一块地慢慢走出来,看了一眼门口缠斗的母子,不耐烦地说:“在门口闹,象什么话!”
张玉芬回头气势十足地瞪了一眼丈夫,那意思很清楚:这回你要撵跑儿子,别想我再跟你过了!
高建国用力清了清嗓子,这才正视门口的高城。虽然只穿着衬衫,高建国也杵得腰杆笔直。
“回来啦?”师长同志算是向大半年没见的儿子打招呼了。
门口的军校生立刻放下包,立正,敬了个极标准的军礼:“报告!回来了!”
高建国回了个军礼:“稍息!”
突然又皱起浓眉:“在外面怎么不带帽子?仪容不整!”
张玉芬立刻挡在儿子前面:“怎么就在外面了?门口脚踏上不是我家地盘哪?”
高建国一副“女人没法讲道理”的表情。
好在高城又“啪”地立正,大声说:“是!下次改正!”
高建国这才有些满意地“恩”了一声,“进来吧!”
脚上的拖鞋怎么这么难受呢?高建国低头一看,穿反了,右脚鞋还是女式的。
去年高城高考的时候,高家的局势极其紧张!
高建国同志要儿子考军校的愿望多年来路人皆知,偏偏高城仿佛嫌老子脾气不够暴躁似的,从来就不提考军校的事情,还天天捧着地方大学的介绍在老子面前晃悠!今天Z大,明天C大,后天XX理工……连新疆的大学都看过了,就是不沾军校的边儿!!高建国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找援军吧——偏偏张老师根本不往里搀和!人家搞教育的,说是决不干预儿子的理想!况且,儿子再皮,也是娘的儿子不是?这么多年的军嫂,还不知道当兵是怎么回事么?
高建国孤掌难鸣,心头的郁闷越积越多。到了六月底,地下火基本完成了由量变向质变转化的积累!终于,在发现高城私自递交高考志愿后,火山喷发了!
当时那浓烟滚滚、岩浆四溅的场面咱就不必描绘了,反正直到发榜,爷俩同桌吃饭都不看对方一眼!!
那段日子,只要后面楼传来咆哮的声音,张老师准定就在吴家红着眼睛。
叶淑兰身体不好,这两年是孙女照顾她更多!孙女根本不用操心,反而是高家的战况时刻牵动老人家的心弦。
“都知道孩子报了军校,老高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叶淑兰叹气。
“我管不了!崽子是他高家的,打死了也是高家的损失!”张玉芬抽了下鼻子。
“没事的,张姨!” 沙发边,吴语凝边给奶奶喂粥,边安慰道,“高城说了:‘小杖则受,给老子面子;大杖则走,老子跑得比我慢多了!’所以没事的!” 吴语凝学着高城的无赖语调,把张老师给逗笑了。
“是啊!小城多聪明的孩子!不会吃大亏的!别担心!” 叶淑兰拍拍张玉芬的手背,张玉芬反手握住她的。
“小言,你说我家那头小倔驴子倔个什么劲?考军校就考呗!瞒着我们干嘛呀!”
吴语凝低头望着手里的粥,顿了一下,才说:“他要自己考。”
张玉芬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委屈地:“他怎么就不能稍微象我一点儿?”
9月的一天,挨过最后一顿打,高城背着自己打好的标准行李,自己坐车去了火车站。
学校离B市并不算远,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但高城从此就再没回过家。电话也打,打到吴家问候叶奶奶的身体情况,问张老师和小言还好吧?然后说一堆话,挂电话之前会漫不经心地问老头子的胃病没复发吧之类的……
这次五·一节,高城本来还想死扛的,是叶奶奶亲自打电话去军校,说快一年没见了,老太婆要是再看不到小城就会伤心,伤心就会加重病情,加重病情就会减寿,减寿就等不到暑假了……一串话下来,总算把高城绕回家了!
叶奶奶挂上电话的时候,一旁的张玉芬在吴语凝的小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忽忽又近黄昏。
吴语凝还在补课,五月的高三学生没有假期可言。
高城换了一身便装,在阳台上陪叶奶奶聊天。
天气很暖和了,但老人腿上还是盖着毛毯。太阳还没落山,不过一楼的阳台已经没有什么阳光了。院子里的垂柳是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高城望着窗外的绿色,脑中居然想起四个字来:树犹如此……
“一年不见,小城已经长成男子汉啦!”叶奶奶笑眯眯地望着高城,打心眼里透着喜欢。从小就爱惹祸的愣小子,只在军校锻炼一年不到,就已经稚气尽脱,变得成熟起来。眼前的高城,举手投足,都是个大人了!
“叶奶奶!我生下来就是男子汉!”高城给点阳光就灿烂,“当时我哭得都比别人响啊!”
叶淑兰笑着点点头:“是啊!当时你爸不在家,我送你妈去的医院……”
高城的兴趣来了,又往叶奶奶跟前挪近些:“听说是我爸上了越南前线!然后呢?”
“你第一声是哭得比别的孩子响多了!你妈本来都累的睡着了的,一听你哭,就醒了,没力气也要抱你,抱在手里就不放,眼泪一个劲的流……”
高城没料到叶奶奶说的版本这么煽情,他妈的版本是:“我盼了十个月的女儿,结果出来个小子,能不伤心吗!”
叶奶奶的思绪仍然停留在当年的产房里:“你妈哭着说‘本来还想,如果老高有个什么,就跟着一块儿去的,这下可好,还得挺着活……’”
高城没动,凝望着四楼自家窗口,心中恻然……
“小城!”叶淑兰坐直身子,抓过高城的手:“奶奶这次非让你回来,是真有件事……我想了很久,就只能交代你了……你能答应吗?”
高城诧异地望着眼前的老人,这么郑重其事,还是第一次。
他点点头。
叶淑兰缓缓地说:“这两年我越来越后悔……当初不应该把小言带在身边……我一个老太婆,没能照顾小言多少日子,反而让这孩子从小受累!别的小姑娘,家里疼的心肝尖似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我们家小言,读高三那么忙,午休的时候还得出来买菜回家!”
高城的手握成拳。
“现在我身体成了这个样子,自己倒没什么,可我放心不下小言啊!” 叶淑兰紧紧抓住高城的手,“奶奶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
“叶奶奶!可不能这么说!您长命百岁!”高城坐不住了。
叶淑兰摇摇头,仍然紧紧抓住高城的手说:“小言是个坚强的孩子!可真到了那一天,小言一个人一定挺不住!” 叶淑兰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城的眼睛:“你要答应奶奶,那天你一定要陪在小言身边,抓住她的手别放!一定别放!她就能挺过这一关……”
高城没有说话,正视着老人的期盼的目光,反握住她干瘦的手,许下了成人之后的第一个诺言。
“好!我不放!”
叶淑兰终于放心了,她欣慰地微笑着,缓缓靠向椅背:“好孩子!”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悄悄落下去了。
开门的声音。随即屋里的灯亮了起来。
“奶奶?”吴语凝略显消瘦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里,后面跟着张玉芬。
“小城!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晚还不扶奶奶进屋?着凉怎么办?”
高城赶紧扶起叶奶奶。
“没事的,玉芬!我们正聊的起劲,就忘了时间了!”
和吴语凝一起安置好老人,高城开始打量着吴语凝。还是不长不短的马尾辫。人瘦了!眼中也藏着疲惫,但脸上一直洋溢着甜美的笑容。
“今天我要在小言家做大餐!”张玉芬兴致勃勃地拿出一堆菜蔬,“给我们的考生好好补补!”
“妈!你儿子吃了快一年的解放牌食堂,怎么回家还得沾人家的光啊!”高城不满地大声抗议。
“少罗嗦!你不是爱吃解放汤吗?吃得过年都不回家!”张玉芬用大葱敲了一下儿子的头:“你来帮忙!小言学的那么累,要休息一下!”
“我不累……” 吴语凝要进厨房,却被张玉芬推了回去。
“敢不听老师的话?明天向你班主任打小报告去!”
吴语凝只好无奈地在厨房外转圈。
没过两分钟,厨房门咣地大开,高城被他娘给踢了出来:“出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我们学校就是这么做的!老……老头也是这么煮的!”高城冲里面喊。
“所以将熊熊一窝!”厨房门啪地关上!
吴语凝抿着嘴乐。
“笑啥玩意儿?”高城上前拨了一下她的留海,“准备报哪个大学?”
“老师说要我报B大,不过我想报R大。”
“恩……R大离家近,你想混走读吧?好照顾奶奶?”
吴语凝笑而不答。
“二本呢?——瞧我这问的,你要沦落到二本,X中就得全军覆没了!”高城笑着吁了口气,“一帮子大老爷们儿,让一丫头片子给毙了,面子往哪儿搁?”
高城典型的夸人方式,翻译过来就挺让人高兴:“我替他们谢谢你的同情啊!”吴语凝打开厨房门:“给叔叔打电话吧!我帮阿姨。”
“干吗非要我给老头打电话?”高城不满地磨蹭。
“被踢出厨房的人有讨价还价的权利吗?”张玉芬大声说。
“做饭能吃不就行了?讲究个什么!!!”高城愤愤地向客厅走去:“吃到肚子里,能分清哪是萝卜哪是土豆啊……”
7月8日。
华北平原典型的桑拿天,又闷又热,人只要动一动汗就直往下滚。今年就更够劲,老天爷象进了更年期似的,前一刻还高温曝晒呢,下一秒又来个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还专挑军校操练军事素能的时候。
瓢泼大雨中,指挥系队长程阔站在整齐的队伍面前,满意地欣赏着学员们从头到脚的黄泥。
“今天要讲一个通知!”程阔中气十足的声音盖过了雨声和雷声,“下礼拜军区要进行反坦克演习!算你们运气好!赶上了!”
学员们仍然纹丝不动,但脸上兴奋的表情让程阔很有成就感。
“学院给了我们40个观摩名额……”程阔在说好事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卖关子,指挥系每个人都清楚,所以个个兴奋地等着队长的“但是”。
果然,程阔兴致高昂地接下去大声说:“但是——我们是什么系啊?”
“指挥系!”上百号人一致发出牛气冲天的吼声。
程阔更高兴了,“我跟院长报告说,我们是指挥未来战争的人!我们不去谁去?再怎么着也得来100吧!”
操场另一头的工程系队长瞪着指挥系这边,工程系的名额被某系分走了10个,当然愤怒啦!
“各区队晚上8点以前报上名单!”
“是!”区队长们立正敬礼。
程阔:“好!解散!”
“一班长!”高城浑身透湿经过门厅的时候被区队长叫住了:“这次你们班有两个名额!吃晚饭的时候报给我!”
高城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笑着说:“这可挺困难哪!这家伙演习一场,大半个暑假没了!”
“臭小子!”区队长作势一拳挥向他的肩膀,被高城晃身躲开。“你想偷懒可没门儿!班长必须去!不在两个名额之内!”
高城乐得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真的?”
区队长哼了一声:“装不下去了吧?心里早痒得什么似的!”
高城嘿嘿地围着区队长转起来,“哎!哥哥!你都参加两次演习了,你给透露点经验呗……”
“啥经验?观摩不知道啊?观摩!别人打,你在旁边瞅着!”区队长用皮带敲了一下高城的脑壳,“去收拾收拾吧!别以为雨下大点你就不用洗了!”
“是!”高城一溜烟跑了,在走廊上还是忍不住蹦了个高。
晚饭前高城开了班会,大家选出两个参加演习的学员。高城填好表,赶快给区队长送去。正上楼的时候,听见大厅里一个隔壁班学员大声喊:“一班长!有你电话!传达室!”
高城只好折回来,“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谁的?”
“好象是你家的!”
高城拿起听筒,没等张玉芬说话,就火大地抱怨起来:“妈!没事你往这打什么电话呀?正有事忙着呢!”
如果是以往,张玉芬一定劈头盖脸先骂一顿“兔崽子、小没良心的”之类的话,不料这次电话那头只传来了两声抽泣。
高城语气立刻软了下来,“怎……怎么了这是?跟老头吵架了?妈你说话……先别哭啊!”
张玉芬哽咽得厉害:“小城,你能不能回家一趟?”
“明天星期天才能出去,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这礼拜没轮到我!”
“你回来!怎么也得回来!叶奶奶……刚刚送医院去了……明天一早你就回来!”张玉芬哭着喊。
象被当头扪了一棒子,高城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头高建国在一旁说了句什么,张玉芬抽泣声更大了:“怎么就不能回来?我……我死了他可以不用回来!可从小叶姨多疼他?他就得回来!”
“我……我跟同学商量换一下……”
高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放下电话的,许多事同时不停地在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叶奶奶送医院了,听妈那语气,一定很危险!明天他要回家……小言!小言该怎么办?今天是小言高考的第二天!明天她可怎么去考试啊……
“你要答应奶奶,那天你一定要陪在小言身边,抓住她的手别放!一定别放!她就能挺过这一关……”
叶奶奶当时是有预感的吗?
高城握着两张表,一路跑到区队长宿舍,直接推开门,有点喘地大声说:“区队长!我来交表!我申请明天外出!”
区队长诧异地接过表,有些恼怒高城莽撞行为,“你小子怎么了?外出证不是你们班长拿着吗!”
“哦……是……”高城这才反应过来
“记得带手机!这两天事儿多,得随时能找到你!”
高城:“是!”
7月9日。
雨小了很多,但还在下。
10点38分,高城冲进了军区总院南楼。
进门迎面碰上了高建国的司机小王。
高城大口大口喘着气,用力抓住小王的胳膊,却问不出话,只是使劲盯着他的脸——他从未如此渴望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的笑容。
小王却避开他的眼睛,低下头。
高城喃喃地:“不……不可能!”
“……转到201了……”小王低声说。
高城一步3个台阶地往楼上奔去。
201,走廊尽头的病房。
高城远远看见他母亲在靠门外窗边的椅子上,手帕捂着嘴。父亲站在旁边看着窗外,一手搭在母亲肩上,一手拿着烟一口接一口地抽。
高城慢慢地走过去。
“小城……”抬头看见儿子,张玉芬双手抓住高城湿漉漉的军装,头靠了上去,哭得更大声了。
高城向父亲望去。
“早上9点过一点儿就……”高建国又吸了一大口烟,“进去看奶奶最后一眼吧!”
高城的眼睛酸得难受:“小……小言呢?”
“在里面……她说要一个人陪奶奶……”
“考试……”
张玉芬抬起头:“一夜没合眼……英语没考——让这孩子怎么考啊!!!”
高城转身推开房门。
病房满眼素白。
白的墙,白的椅子,白的床。
病床上,老人盖着白床单。
床边椅子上蜷着的,是白色的吴语凝。
她抱膝坐着,下巴搁在膝上,眼睛红得可怕,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奶奶。没有抽泣,眼泪只是静静地往下流。
“小言……”
吴语凝没有反应。
高城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小言……”
吴语凝的脸慢慢转向他,张了张嘴,好容易才发出声音,“啊……”嘶哑得令人不忍听。
“小言!”高城的喉咙里堵了个大硬块,“是我……”。
吴语凝点点头:“高……城……”
高城有点笨手笨脚地摸摸她苍白的脸,全是泪水,冰凉的。
吴语凝的泪涌得更凶:“高城……奶奶……”
高城的眼泪也忍不住了,上前用力抱住吴语凝。
“高城!奶奶走了!”吴语凝终于痛哭出声。“奶奶走了!”
她哭得直打嗝,揪着高城背后的衣襟,就象揪着救命的稻草。
高城在她的背上不太熟练地轻轻拍着,小时侯叶奶奶就是这样拍的。
病房里,只有吴语凝的痛哭声。
渐渐地,她不再打嗝了。
高城又从兜里掏出大白兔来,可吴语凝却泪眼朦胧地摇了摇头。
抓住她的手别放!一定别放!
高城揣起糖,右手握住吴语凝的左手。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穿插交握着,握得牢牢的。
过了没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夹着哭声的嘈杂,接着门被猛地推开,一个中年男子扑倒在床前,揭开老人脸上的白单:“妈!!!”埋头呜呜哭起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丰满的中年妇女,满头小卷。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愣愣的杵着。
中年妇女掏出一块花手帕,象要唱戏一样,吊了一嗓子:“我的妈耶~~~~你怎么就这么丢下我们走了!!!!!妈啊~~~~~”她开始跪在床前大声地号哭。
这是吴语凝的叔叔一家。
那位婶婶光哭并不够,还一面捶胸拍大腿,动作之大,高城只好扶起吴语凝给她让地方。
两人退到墙边。
也许是两人的动作吸引了那位婶婶的注意,她瞥了一眼吴语凝,又扑向床,边嚎边说:“妈呀!这几年都是儿孙不孝啊!您全身是病,还要照顾考大学的孙女——您这么早走,是累坏了的啊!!!”
高城一时都听愣了!长这么大,他没见过这样的物种!吴语凝却咬住下唇,人都颤抖起来。
高建国和张玉芬在门外听见这位婶婶的哭唱,马上难掩怒色地推开门:“小城!带小言坐这边来!”
高城牵着吴语凝出门坐在母亲身边。张玉芬揽住孩子的肩。
病房里的号哭还在继续,张玉芬忿忿地小声说:“老人病了这几年,连个人影儿也不见!昨天要不是她打电话来吵钱的事,叶姨也不会摔……”
“现在说这些没用的干啥?” 高建国烦躁地用力按灭了手上的烟头,紧接着又点着一根。
高城觉得心里一阵堵的慌!看到身边的小言不时地啜泣着,头低低的,便忍住没有吭声。
这时,走廊里又急匆匆地走来两个人,高城认识,是小言的父母。
吴语凝的父亲脸色灰暗地向高建国夫妇点了下头,没停步就进门去了。里面随即又加重了哭声。
吴语凝的母亲王慧却停了下来,“大哥!大嫂!”她向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 “小城也在啊!”
高城点了下头。
王惠却立刻用力摇起女儿的肩来,着急上火地问:“你考试考得怎么样?考完了吧?”
这话问的有点多余,要去考试的话现在人不可能在这里。
吴语凝仍然低着头,不说话。
“你怎么能不去考试!”王惠生气地嚷道,“三年高中白念了!平时学习好有什么用啊?”
高城的手一下被抓紧了。
“你倒是说话呀!”王惠气得声音高了好几度,“这倒霉孩子!我们家怎么倒霉的事就赶一块儿了呢!”
吴语凝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滴。
“唉!”王惠失望地说,“所以都没敢让你弟弟来!再耽误一个读高中的,我们家可真就没希望了!” 她又大声叹了口气,这才推门进去了。
高城觉得胸口“腾”地烧着了一把火,烧得他头都要冒烟了!他咬牙压抑住——如果她不是小言的亲妈……
张玉芬紧揽住小言,柔声安慰着:“没事的啊!没事的!我们小言才是最好的……”
高城正努力平息怒气的时候,房里居然传来吵架的声音,是王惠和那位婶婶。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累坏’的?”
“要不妈能走的这么突然吗?……你倒便宜了,孩子也给你白养大了,临了还捞一笔!”
“那是妈给小言读大学的钱!”
“上大学?考四科能考上啥大学呀……”
“你……”
高城总算明白为什么叶奶奶要一个人带着小言过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家庭?
高城气得站了起来,可因为手还拽着吴语凝,只好又重重地坐下。
张玉芬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房门,大声喝道:“吵什么吵!老人还在这儿呢!象话吗!”凌厉的气势震得病房里没了一点儿声响!
高建国扔下没抽完的烟头,阴沉地交代高城:“你在这里,别离开小言!我和你妈去办手续!”
高城点了下头,右手握得更紧了。
11点半,护士把盖着白单的老人推了出来。
高城和吴雨凝站了起来,却没法靠近那张床。
因为床的周围粘着一圈人,一边号啕一边跟着床跑。
两人只能站在原地,眼泪迷朦地望着着白色的床渐行渐远,最后,病床转了个弯,在拐角消失了。
空荡荡的走廊只剩下高城和吴雨凝并肩站着,四周死寂。
窗外飘进潮湿的水气。
吴雨凝缩了一下肩。
寒冷从骨髓里透出来,全身只有左手是暖的。
高城望向她,刚想说什么,手机震动了。
滴滴的铃声刺耳地在走廊回响起来。
高城慌忙地打开手机,是区队长的声音。
“一班长!”
“到!”高城下意识地挺得笔直!
“演习时间提前!2点以前归队!”
这是高城军人生涯中唯一的一次犹豫:“区队……”
“没听明白呀?2点归队!”区队长在那边大声命令:“这是命令!”
高城啪地立正,大声答道:“是!”
2点归队,他要立刻动身才行。
高城手里还攥着手机。
“小言……”他想说什么,骨碌一下喉咙,却说不出来,因为在他说“是”的时候,小言死紧死紧地抓住他的手。
“小言……我……我得归队……”
吴语凝脸色惨白,死命地摇着头。
抓住她的手别放!一定别放!
可是现在……
“小言……”
他的手慢慢地松开,轻轻地往外抽了一下,又定住。
她却仍然用力抓着。
“小言,我……是个兵。”高城低声说。
吴雨凝象被雷劈中。
她一点一点地放开了他的手,再没有看高城一眼,很慢很慢地坐回椅子上。
“演习结束了,我立马就回来!”高城抓过帽子盖在头上,很自然地扶正帽沿儿,“等着!我一定回来!”
吴雨凝没有反应。高城看不到她的脸。
高城很想紧紧扳住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可他没时间了。
“顶多两个礼拜我就回来了,小言!”
他看见椅子上的人又抱膝蜷了起来,就象他刚进病房时那样。
高城咬牙,猛地转身狂奔。
她的头埋在了臂弯里。
空荡阴暗的长廊尽头,蜷成一团的素白身影,微微颤抖着。
高城抓着楼梯扶手急停。
最后一次回首,这个画面在他心里凝固成了永远的定格。
“你们当兵的真可恨!真可恨!”拐角处,张玉芬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回头哭着捶起丈夫来。
“他们才这么小……为什么!”
高建国轻轻叹了口气,环住妻子,没有说话。
你……比谁都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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