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任诞》刘伶
(2009-03-24 10:56:58)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衣,诸君何为入我中?”
《世说新语·任诞》
此条很能表达魏晋名士的狂放不羁,历来为人津津乐道。我们将详细考察这个故事得以产生的现实基础及其形成过程,并侧重分析《世说》在此过程中所起的具体作用。
刘伶为正始“竹林七贤”之一。七贤皆好老庄。庄子的哲学讲求尚自然、齐万物。《庄子·列御寇》云:“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这种思维方式无疑对刘伶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晋书》卷四十九本传载伶所作《酒德颂》一篇,其辞曰:
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刘伶所描绘的这位“大人先生”如同一幅自画像,其中寄托了自己的人格理想。在当时许多人都了解这一点。《世说·文学》即云:“刘伶著《酒德颂》,意气所寄。”孝标注引《竹林七贤论》曰:“伶处天地之间,悠悠荡荡,无所用心。”又引袁宏《名士传》曰:“伶字伯伦,沛郡人。肆意放荡。以宇宙为狭。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云‘死便掘地以埋’。土木形骸,遨游一世。”《世说·容止》也记:“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孝标注引梁祚《魏国统》曰:“刘伶字伯伦,形貌丑陋,身长六尺。然肆意放荡,悠焉独畅,自得一时,常以宇宙为狭。”余嘉锡笺疏又引臧荣绪《晋书》曰:“灵(即伶)长六尺,貌甚丑悴,而志气旷放,以宇宙为挟(狭)也。”
以上不惮其烦地胪列众多文献资料,适足见刘伶之性情。其中归纳起来,不外以下两点最令人注目:[1]由崇尚自然而引发出的“土木形骸”。余嘉锡笺疏中引《汉书·东方朔传》“土木衣绮绣,狗马被缋罽”等语后,解释说:“此皆言土木之质,不易被以华采也。所谓土木形骸者,谓乱头粗服,不加修饰,视其形骸如土木然。”刘伶貌本委琐,复又身短,高不足一米五,[⑤]再加不修边幅。肆意放荡,当然极易成为“焦点人物”。[2]由齐万物而发展起来的“常以宇宙为狭”的观念。如《酒德颂》之以日月为门窗,大地为街庭及“幕天席地”之喻,再如《竹林七贤论》所称“伶处天地之间、悠悠荡荡”等等,皆属此类。刘伶人虽矮小,心却不小,直欲神游太空,逍遥物外。这种超迈心态及由此而表现出的种种行为方式也足使世人瞠目结舌。然而无论如何,这两点尚处于能为现实社会所接受的范围之内。而《容止》篇所载“刘伶恒纵酒放达”一事竟把房屋当裤子穿,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只可视为传闻故事,不得以之为真。唐人修《晋书》多采《世说》,而刘伶本传于此事独遗而不用,良有以也。
难到仅凭“土木形骸”和“以宇宙为狭”这两点,人们便臆造出这么一个类似荒诞派文学的故事吗?当然不是。感谢刘孝标在该条之后为我们做的注释,它使我们发现了其中的过渡形态。在孝标注中引用了邓粲《晋记》中的一段文字:
客有诣伶,值其裸袒。伶笑曰:“我以天地为宅舍,以屋宇为衣,诸君自不当入我中,又何恶乎?”其自任若是。
我们不妨将此注与《世说》原文逐句排列成表进行比较。
据上表可知,除“人见讥之”和“又何恶乎?其自任若是”二句外,故事A与故事B在语句上全部对应。故事的核心(第5、第6两句)完全重叠,象“宅舍”之于“栋宇”、“屋宇”之于“屋室”在叙事功能上几乎可称之为等价交换,并无本质性差别。故事的基本情节Ⅰ刘伶未穿衣服与Ⅱ他对此事的解释同前面所言“土木形骸”、“以宇宙为狭”两要点正相吻合。这说明了两个故事有着相同的渊源关系:它有着坚实的现实基础,的确不纯系人为虚构臆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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