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暖

李国新

老周蹲在巷口的台阶上，手指捏着皱巴巴的降压药瓶，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两片药。夕阳把他佝偻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墙角歪斜的共享单车纠缠在一起。邻居王婶拎着菜篮子路过，随口问：“还在等小林？”他慌忙把药瓶塞进裤兜，笑着点头：“是啊，说好了今晚回家吃饭。”

可直到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巷子里飘来别家饭菜香，儿子小林的影子也没出现。老周摸着怀里揣着的牛皮纸袋，里面叠着五张不同医院的化验单，糖尿病、高血压、冠心病，最底下压着那张胃癌早期的诊断书，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他想起早上给小林打电话时，那头传来不耐烦的嘟囔：“爸，我忙着呢，公司要加班。”

厨房里还炖着小林最爱喝的排骨莲藕汤，老周盯着咕嘟冒泡的砂锅，记忆猛地被拽回二十年前。那时小林上小学，非要吃校门口五块钱一根的烤肠，他攥着皱巴巴的零钱排了半小时队。后来小林说同学都有游戏机，他咬着牙卖掉祖传的玉佩，换来崭新的红白机。初中时小林闯祸打了人，他在对方家长面前跪了整整两个小时赔罪；高中时小林吵着要学钢琴，他白天开出租车，晚上送外卖，只为凑齐昂贵的学费。

这些年，他省吃俭用得近乎苛刻：夏天舍不得开空调，摇着蒲扇在躺椅上打盹；买菜专挑菜市场收摊前的烂菜叶，把新鲜的都留给儿子。有次小林说想要限量版球鞋，他瞒着儿子在工地扛了三个月水泥，肩膀磨得血肉模糊。就连小林大学谈女朋友，他都悄悄给女方塞零花钱，生怕委屈了儿子。

手机突然震动，是儿媳发来的消息：“爸，小林今晚不回去了，我们在外面吃。”老周盯着屏幕上的字，喉咙发紧。锅里的汤溢出来，在灶台上结出白白的盐渍。他望着空荡荡的餐桌，想起上周偷偷倒掉的降压药，那盒进口药要两百多元，够买半个月的菜，他舍不得吃，却记得每月按时给小林还车贷。

隔壁传来摔碗声，紧接着是妻子不耐烦声音：“老周，你看看你买的这什么菜？蔫头耷脑的，怎么吃？”他慌忙跑进厨房，看见满地的碎瓷片和被扔在地上的青菜。结婚二十年，这样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妻子说一不二，他总是顺着、哄着，把所有委屈咽进肚子里。去年冬天，妻子说想要貂皮大衣，他咬咬牙取了半年的退休金，自己却穿着磨破袖口的旧棉袄过冬。

深夜，老周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听着客厅里妻子追剧的笑声。他摸出枕头下藏着的止痛片，糖尿病引发的神经痛又开始折磨双腿。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床头的存钱罐上投下惨白的光斑，那是他偷偷攒的住院费，硬币上还沾着工地搬砖时的水泥灰。这些年，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家人，却唯独忘了爱自己。

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老周翻出抽屉里泛黄的相册。照片里，五岁的小林骑在他脖子上笑，他举着棉花糖，笑得比孩子还灿烂。那时的笑容，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电话里的不耐烦？他蜷缩在被子里，终于哭出声来。

这时，枕头下的手机突然亮起，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爸，我是小林。其实我早就知道诊断书的事，今晚在医院走廊蹲了三个小时，没敢进去。您抽屉最里面的铁盒里，有张银行卡，密码是您生日，我偷偷存了五年……”

老周颤抖着摸向抽屉，指腹触到冰凉的铁盒时，窗外的月光忽然暖了起来。

（发《呼伦贝尔日报》2025年11月19日，责任编辑：袁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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