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樱桃

    有歌唱曰：“樱桃好吃树难栽……”野樱桃却无须栽种，天然生长，而且高大、粗壮，落叶乔，木质坚硬，是做砧板的上好材料。

    野樱桃，春天开细碎的白花，花盘浅而带蜜，是春开野花当中，最善迎悦蜜蜂的花种。花谢过后，满枝尽吐绿叶，然后结青青小果，四月即熟。成熟的野樱桃有红豆那么大，黄里透红，一果一核，甜酸中带淡淡的苦味，由于树形高大，枝节伸展得极远，不易采摘，多为山雀、花脸獐、树懒食之。

    野樱桃树经过嫁接、改良，果子增大了四、五倍，即成为一种市面上价格不匪的水果——樱桃。

锁梅果

    锁梅这种野果，似乎与鲁迅有关。

    在云南，锁梅是一种藤本荆棘植物，在野果当中，品种最多，因果子成熟时呈黄、黑两种颜色，故有黄锁梅和黑锁梅两类。

    黄锁梅多喜欢生长在郊田与树林之间的空阔地带，一棚一棚，一簇一簇，长在沟坎或者宽大的地埂上，一人多高，树干和叶片都长有钩刺，采摘比较困难，带刺的叶和成串的小白花，黑山羊极其喜食，成熟的果子味道别样的好，不用咀嚼，入口即化，酸甜有度，老幼皆适。这种野果，每年四、五月间，多见农妇采得小半篓，舍不得吃，背到集市来换碎币，供孺子读书。另有一种黄锁梅，它喜欢隐蔽在高树下，不易被发现，因而它的干枝上都附有一层白色的粉末，人在林中走，它便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来，一旦闻见这股香气，你只需左右团转地找，林中那白白的干枝就是。不过，树林里的这种黄锁梅，味道没有它的香味那么浓郁，也没有那些长在空阔地方的黄锁梅那么好吃。

    黄锁梅的果子采摘下来，黄窝窝的，样子极像阿Q头上那顶毡帽，也有人叫它“毡帽果”。

    黑锁梅，即是鲁迅在他的“百草园”里玩味的“覆盆子”。

    黑锁梅身上也长刺，只是没有黄锁梅那么高大，一爬一爬的，多匍匐在田埂、地埂以及乱石堆上，极易采摘，小孩和老弱病残者都能采摘。黑锁梅的果子一串串。我在一篇地方散文上看到这样的句子：黑锁梅的果红得发紫，紫得发黑，黑得叫人心悸；我看也是。另外，它颇似三亲六戚瓜扯连藤盘根错节附拥而起鸡犬得道叫人欲罢黜而不能的庞大家族或某种组织。却因为喜欢长在牲口往来的路旁，往往风吹尘起，果实落满轻尘。若是雨前采摘，需细细淘洗，但仍甜中带沙；若是雨后采摘，无需淘洗，可是味淡。一爬这样的锁梅，老的老，少的少，生的生，熟的熟，花花绿绿，因而有的地方和民族也叫它“花眼睛果”。

    黑锁梅很善于趋炎附势，可它有止血、止咳和消炎的作用，一部分人还真离不开它。

黑菠萝果

    黑菠萝果，即黑菠萝树结的果子。

    黑菠萝树，灌木，多生长在海拔较低、土层较薄的羊肝石坡岭，新生的枝叶可供牛羊采食，是一种很好的防沙固土植被，它形似刺林又非刺林，叶子像橄榄叶一样两边排开，但比橄榄叶小得多，树干曲折，不规则的躯干有极强的弹性和韧性，即使手指般粗细，也极难折断。

    生长在路边地埂上的，高过人，密匝匝成了栅地拦畜护庄稼的天然篱笆。生长在山顶平地上的，枝叶常被牛羊采食，长得比较低矮，造型却如假山、盆景，走累了坐在上面、躺在上面，如躺坐在沙发般舒服。

    黑菠萝树，学名叫小石积，春天开分红色的小小花朵，果实小如黄豆粒，未成熟的果子半青半红，味道酸涩，熟透的果子紫黑色，实实的果核，薄薄的果肉，味道淡甜。

栽秧果

    栽秧果，因成熟在栽秧季节，又多生长在田边，供栽秧人群采食而得名。

    见过，采过，吃过的栽秧果有两种，这要看海拔环境而定。海拔两千米以下的栽秧果，喜欢生长在背阴潮湿的地方，树干呈赭红色，花开在枝头顶上，像茴香开花，果也结在枝头顶上，也像茴香结籽，一攒一攒，果子由外往里依次成熟，成熟的果子呈绛紫色，有麦粒大。

    田间劳作，小憩于埂，伸手采食，甜中带酸，如吃石榴，不失为田间劳作一悦。

    长在高海拔地区的栽秧果，喜欢生长在阳光充足的路边、埂下，树干上长着宽宽的倒挂刺，叶子细碎，新生的枝条鲜红如花，老枝条上挂果，果有指肚那么大，鲜红惹眼，形状如农村的腌菜罐，鼓着饱满的肚子，一肚子的坏籽，长满绒刺，吃时必须掰开，小心清除绒刺，否则会让你满嘴满喉绒刺，极不自在。

老鸹果

    根据鸣叫声，云南民间把乌鸦土话为“老鸹（读音wá）”，对应开去，就把山上一种矮爬爬的野果也叫做“老鸹果”。

    乌鸦（老鸹）是肉食性的飞禽，想必不会以这种野果为主食。是不是因为这种野果像乌鸦（老鸹）一样黑黢黢矮爬爬的缘故？这恐怕是云南野果当中，取名最匪夷所思的一种了。

    老鸹果树喜欢生长在没有高大树木遮挡，而且碎石夹土的荒坡秃岭上，矮矮的，仅有膝头那么高，杆和叶都微微泛红，而且长有细毛，一身毛毛的，春交夏接的时候开白白的“米饭花”，接着就结青青的果，在暑气炎蒸和烈日映照下，像某些善于趋势倒利的人，一天天变红，变紫，变黑……到了夏末秋初就成熟。

    成熟的果子有豌豆粒那么大，由于树形低矮，雨水溅起的泥沙容易落在果子上，弄得黑黑的果子花里胡哨，很不中看。采摘需要佝下身子，用拇指、二指和中指攒成小窝窝去采摘，边搓边吹掉那些让果子花哨的尘土，放入嘴里，还真能给你异样的感觉：果皮微厚，无核，酸、甜各半，咀嚼时带有脆脆的响声。

酸汤果

    在云南农村，人们喜欢将办喜事吃剩的菜肴并在一处，三两天就发酸，这叫“酸汤”。每顿舀出一大碗来烧沸了下饭吃，还真让人胃口大开，吃完还真不习惯。也有人看准市场，专门做这种“酸汤”，在农贸市场门口坐着就赚钱。

    云南野果当中，也有一种叫“酸汤果”的，它既很好地保持了“酸烫”的纯酸味，又添进了水果的甜味，可谓酸甜兼备，味道独特。在炎热暑夏里走山串林，累了，渴了，饿了，酸汤果是缓解饥渴，解除劳累的上佳野果。

    春雨下透后，西红柿秧秧一样的酸汤苗就长出地面，毛毛的，灰灰的，长到膝头高的时候就开始发棵，接着就开黄瓣黑蕊极其漂亮的小小花朵，花谢之后就结出一个个绿茸茸的小袋子来，像小小的灯笼，袋子顶端就挂着绿绿的果子，也像灯笼顶上的灯泡。果子就像进行人工套袋，黄熟得极为均匀，整个果子的味道也极其一致。

    酸汤果是一年生植物，每年秋冬，它便枯萎，将根埋在土里，等待来年的春天春雨。它们喜欢生长在乱石堆里、土埂上，以及地头田间与其他灌木荆棘丛生存在一起，很像那些入乡随俗的人，靠着其他植物来遮掩自己的果实，保护自己的果实不受糟蹋。

    酸汤果，也叫含羞果。

山核桃

    在云南，山核桃往往连片生长在距人不远不近的山凹里，以天然林的形式与其他薪炭林生活在一起。由于是天然生长，他们像一村子人，老老小小、高高矮矮，祖祖孙孙密匝匝挤在一块地上，强的强，弱的弱，有的挂果，有的不挂果。结出来的核桃果小而坚硬，核桃仁却是极香，多为松鼠食之。树却高大粗伟，是极好的家具材料树，也是枪托的上佳首选材料。

    山核桃，云南民间称其为铁核桃。通过砍、间、嫁接等管理，也可以优化成为薄壳核桃。在这种天然生长的山核桃上嫁接薄壳核桃，不仅树长得快，而且又高又大，树冠直径可达二、三十米，三、四十年方进入盛果期，树龄可到几百年，有极高的经济效益。

猪栗子

    猪栗子，顾名思义，是野猪吃的栗子，乔木，生长在大森林里，葳蕤，干、枝、皮都与栗子树很相象，干皮有顺树纹路，粗糙，往往长到一抱粗的时候，树干就容易空心，两只水桶那么长断开，用窝凿捞空，即是饲养中蜂的优良蜂桶。枝皮光滑，叶子却与栗子树不同，大约三张叶子加起来，就有一张栗子树的叶子那么大，而且带有腊光。冬天降霜下雪，黑山羊放不出去，将叶子饱满的枝条砍下来，挂在羊厩里，羊就把叶子摘吃得精光，拖出来晒干，就是极好的燃料。

    猪栗子树一般在多雨的六、七月份开花，有微薄的粉蜜，极其芬芳，老远即有栗子花香的味道，极会勾引蜂蝶，是蜜蜂在酷热多雨的盛夏里的救命粮，九月、十月成熟。

    像栗子一样，猪栗子两三颗包在长满尖刺的栗包壳内，有点像美人蕉结出的籽，棕黄色，味道与鲜栗子差不多。成熟的猪栗子会在山风的摇曳中从栗包壳里脱落出来，跟麻栗果（像树果）一样，掉得满地都是，野猪、山猴、松鼠、山羊等极其喜食。

    猪栗子也叫野栗子，是云南野生坚果。

嗑松籽

    嗑松籽，即嗑松结的果实。

    云南人称华山松为嗑松，因为它长有菠萝一样的果子，每个果子都有钻山甲鳞片一样的鳞甲，每片鳞甲都夹有两颗松籽。成熟的嗑松籽又黑又亮，花生那么大，遇有贵客或办喜事，掺在葵花、糖果盘里待客。

嗑松和云南松一样，春天开包谷籽籽一样成团的花，风摇树枝，花粉飞扬，漫山遍野，落在树叶上、路上，黄黄的一层粉粉。嗑松和云南松一样，先结好果子，再开花，不在开花的地方结果，它的果总是结在枝头的顶尖，往往离开花的地方有十几厘米的距离，两三个月的嗑松果有日本鬼子的手雷那么大，对，就像鬼子的手雷。

    一般情况，包谷不黄，松籽不熟。馋嘴的娃娃往往等不得包谷黄壳就上山烧松籽，有经验的老人就说：“包谷不黄，不准烧松籽。早早地烧松籽，火烟熏鼽，包谷就不饱满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待掰完包谷，嗑松果就长有菠萝那么大，绿中泛黄，无须再用火烧，扭扯下来，堆捂三四天，鳞甲就自然揸开，黑黑的松籽很容易就抖落下来，而且还不会黑手。杜甫的“风落收松子”是恰倒了好处的。

    剥落出来的松籽，用水漂弃不饱满的颗粒，那些沉入水底的，即是颗颗饱满，因此嗑松籽也叫落水松籽。

    松籽称“长生果”或“长寿果”，《名医别录》里有这样的记载：“松籽可以润泽皮肤，驱除死肌……” 松籽可以生嗑，也可以炒熟了嗑。此外，松籽还能酿出酒来，叫松籽酒：喝时爽爽的口，看人朦朦的眼，走路绊绊的腿，遇人神神的态，睡下鼾鼾的声……

仙人掌果

    仙人掌，云南有的地方有的民族称其为“鬼巴掌”，带有贬义，比起带有褒义性质的“仙人掌”更贴切，但给人一种猥琐感，因而很难在官方和传统上流行。

    仙人掌很像几只穿毛了的鞋垫错乱地摆在一起组成的不规则图案，它喜欢生长在滤水性能很强的地边、乱石堆里、残垣断壁上以及悬崖峭壁之上，特别耐旱，生命力极强。在同一环境里，即使树木旱死，仙人掌也依然能死里逃生，在那些不毛之地的荒郊地旁，它既可以美化环境，又可以当栏截牲畜的特殊篱笆。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随便丢下巴掌的大一块残渣，落地的一面也会立即生根，就地存活下来，用不了几年便葳蕤茂密，开花结果。

    仙人掌，先结酒盅一样长满毛刺的果，然后在“酒盅”的杯沿开一转花环，花瓣黄色，像向日葵花瓣般漂亮，花瓣枯萎之后，果子渐渐长大、丰满饱鼓，颜色也由深变浅，由绿变黄，熟透的果子会炸开水裂，流出甜汁。

    采摘仙人掌的果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你徒手采摘，会让你满手戳上毛刺，当时感觉不出来，过后有一种被毛辣子辣的感觉，又疼又痒；采摘仙人掌果实最好的工具是钩子，砍一棵一米五左右的钩子，将钩子套住仙人掌果实的下部，轻轻一拉，肥胖鼓涨长满刺毛的果子很容易就从肥厚的仙人巴掌上脱落下来了，用钳子夹来放稳，像强奸犯遇到美女，先将她们按稳在地上，再沿着裂缝扒开那层布满毛刺的外衣，用力往两边掰开，食指往里一插，一扣，两指一夹，便可以取出水漉漉的果肉，放在嘴里轻轻咀嚼，甜而不腻，味道极鲜。那些没有自然炸开水裂的，就用劁猪骟狗的办法，先在那毛卵卵上轻轻划上一刀，再像前面那样，将里面包涵无数生命的肉卵取出来，一个一个消灭掉。值得一提的是：八成熟的仙人掌果最甜，味道最纯正。

    仙人掌的果实富含抗氧化剂、核黄素和硫胺等，是滋润和保养肌肤的营养成分，在加速伤口愈合、使肌肤柔软细腻、防止皮肤干燥、减少皱纹上也有神奇的功效。此外，仙人掌果实也能促进人体正常纤维细胞的扩散和再生，不论对身体内部还是表皮创伤都有很强的愈合作用。

    仙人掌还是乡下孩子的玩物：男孩子喜欢把一块块立天发誓的仙人掌当作比武射击的靶子，一洞一洞射穿；女孩子喜欢将流出来的仙人掌绿汁涂抹在脸上，光润皮肤。在农村长大，没有玩具，我们往往砍木造车，将仙人掌扭下来，用平平的鞋底搓去毛刺，立起，用棍子将里面粘粘的东西捣烂、捣稠，然后灌输在轮轴上，木车也能跑得极快、极远。据此估计，古代战车最先就是用仙人掌来做润滑剂的。

    仙人掌因全身长满刺毛，不易落雀，果实没有飞鸟爬兽采食。

    人类是仙人掌的毁灭者，也是仙人掌的再生者，成熟的仙人掌果实通过人类采食、异地排泄，赢得新的繁衍环境；或被孩子即兴拖走其中的一块，玩腻味了，随意丢弃在任何一个荒郊野外，它便不惧骄阳不畏淫雨不惮风霜快乐地生长，努力开花、结果、成熟。

    在云南的野果当中，仙人掌算是活得最自尊的一种，它虽然扎根荒野，坐守贫瘠，可始终不愿俯身下媚，人却敬之、爱之：大凡活得自尊的人，人皆敬之、爱之。

    认识野果，珍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