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沣带两个伙计到了南邺之后,顺利以低价采购到了所需的大批药材和绷带。因怕静琬惦记,连夜往回赶。他在家中已从报纸上将当今天下局势摸清大半,为了掩人耳目,在所有药材的上面都覆了一层厚厚的食材,又凭着过人的眼力和出众的应对口才,险险避了几个关卡,一路倒也算通行无阻。眼看暮色将起,离家还有一日的路程,却在南邺下属临近根据地的兆州被拦截下来。慕容沣见兆州关卡这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迟迟不肯放行,心中不禁焦急起来,但脸上神色依旧镇定如常,丝毫未泄。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商函递过去,落落大方道:“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来南邺买了些食材去北地卖,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还请诸位多多通融。”又一使眼色,命伙计上前送上银元。谁知领头的那个兵官做事甚是严谨,虽收了银元,还是板着脸将箱笼打开细细查看。眼看下面被覆着的那些药材即将被翻出来,慕容沣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药材最终还是没能幸免,散落了满满的一地,药香四溢。那兵官一挥手,五六枝枪口刷地一齐对准了慕容沣,空气中的温度急剧地收缩,冷冷的湿意弥漫开来,在场的每个人仿佛都嗅到了子弹的气味。
远在新安的静琬正在家中为慕容沣缝制衣服,连日来相思已泛滥成灾,让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排解自己的思虑。此刻她忽然心中一荡,针扎在了指尖上,突来的疼痛使得她轻轻“哎呦”了一声,低头看去,殷红的血液正缓缓在指尖渗成了一圈,她捧着手指发愣,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抬头看向天边,晚霞绕着血红如火的夕阳,鱼鳞般的云彩层层荡漾开去,红得如此耀眼,白得那样惊心。
黑洞洞的枪口下,慕容沣依然静立不动,他原本就是刀尖剑锋上滚过来的人,何等阵仗没见识过。不但不动,嘴角还恍惚浮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领头的兵官心头微感诧异,上前一步大声喝问:“私运药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慕容沣低头道:“我无话可说。”话音未落,身形已动,电光石火的一霎那,转了一个身,不知何时已到了兵官身后。那兵官只觉一阵凉风掠过,冷冰冰的枪口已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彻骨的寒意一下子冒至五脏六腑,浑身似被冰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慕容沣微微冷笑,眼里迸出噬血的光芒:“叫你的人都退下!”见他不应,手腕稍一用力,似要扣动扳机,兵官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大喊:“都他妈给我退下!退下!”
四周的枪支缓缓垂了下去,士兵们纷纷四散,慕容沣挟持着兵官,示意两个伙计赶着车跟在他身后。刚走了不远,就感觉到侧面飞奔来另一个兵官,毛瑟枪口正对着他们。慕容沣见势不妙,刚想抬枪击毙他,这人却已奔到面前,看见慕容沣,瞪大双眼,收起毛瑟手枪,“啪”地一下行了一个军礼,喊了一声“总司令!”
慕容沣仔细端详,认得是承军旧部的一个下属排长,名字不记得了,好像是姓曹。心下隐约松了口气,淡淡笑道:“你是曹排长?”那曹排长点点头,大喜过望:“没想到总司令还记得我。总司令,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自从传言您牺牲战场以来,我们承军的将士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没有一天不盼着给您报仇。这下可好了,总司令您又回来了,我们承军有救了!”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呜咽。慕容沣见他情绪激动、发自肺腑,不禁略微动容,放开手里的兵官问:“承军旧部如今怎样了?”
夜幕来临,兆州城内军队驻地已是灯火通明。当年的曹排长,如今的曹团长在府中对着慕容沣细细汇报了承军这些年的情况。自慕容沣战场失踪以来,承军内部失去领袖,互相争权夺势,谁也不服谁,屡起内讧,几近分崩离析。中央政府趁虚而入,拉走了几个军团;也另有其它军团在抗战中与共军联手作战,如今已归入共军麾下;还有一些零散军队自起山头,夹缝中求存。曹团长及其部下如今归属国军管辖,里面承军将士倒也有不少。目前国共虽签订停战协议,只怕战争仍旧会卷土重来,到那时承军将士同室操戈亦不为奇。慕容沣默默听着,间或皱了皱眉,听完汇报,沉吟半晌,才徐徐说:“现今时局已变,承军纵能复合,也无半分胜算。我如今已看透世事,无心征战。天下分分合合,自有定数。你们各自为政,俱是军人本分。若到万不得已之时,记着,识时务者为俊杰。切勿轻率行事。”想起静琬,目光转为温柔:“人这一生,其实江山并不是那么重要。你真正想要的,才是最应该珍惜的。”当年慕容沣和尹静婉的一段情大多数承军将士都是知道的。曹团长见他如此神态,灵光一闪,问道:“属下斗胆,敢问总司令,可是与尹小姐又在一起了?”若是当年的慕容沣,恐怕没人敢与他提起这个问题。可如今经历过几年的山村生活,慕容沣心态较之以前平和很多,脾气也收敛了几分,态度也可亲得多,因此曹团长才敢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没想到慕容沣微笑着点了点头。曹团长见势如此,实难再劝,心内暗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总司令还是对尹小姐痴情不改,真不知尹小姐是哪辈子修来如此福气。
静琬自针刺指尖后,一直心神不宁,当晚整夜辗转难眠。一颗心就像是被放在熊熊烈火上烘烤一样,胸口闷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备受煎熬。将至天明才迷迷糊糊眯了一小会,白天又强撑着给孩子们上课。尹太太见她眼圈发黑、脸色苍白,知道她是担心慕容沣,心内也焦急不已,不住劝解。静琬怕母亲惦记,强作笑颜。中午尹太太用心做了几道她平时爱吃的菜,她胃里却沉甸甸地似装满了石头,往日喜爱的菜肴此刻只觉厌烦发腻,哪里吃的下去,但在尹太太面前还是强忍着一口口吃下去半碗。回到自己房内,心事翻腾,腹中气血上涌,将吃下去的饭尽数吐了出来,这才略略觉得好受了些。心下算计着日子,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沛林今日下午也该回来了。然而她在窗前一直从黄昏等到夜深,他还是没有回来。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静琬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她一遍遍设想着慕容沣可能遇到的险境,又一遍遍安慰自己,沛林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这样翻来覆去,还是想到天快亮了才拥被睡去。她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在揪着她的心一样,天刚蒙蒙亮她就醒来了,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起身披上衣裳,暗下决心:若是今日中午还不见他回来,她就亲上南邺寻他去,她再也受不了这种等待的煎熬了。心念稍定,便开始梳洗,刚洗完脸,就听尹太太在前院喊她:“静琬,沛林回来了。”她怔了一下,接着立刻反应过来,顾不上擦脸,发疯一样地往外跑,脸上的水滴在奔跑的过程中四下飞溅,她却全然不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一定要马上见到他。刚跑到前院,就见他正大步奔来,熟悉的身影给了她莫名的安心。她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努力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转眼间他已奔至自己面前:“静琬,我回来了,你怎么了?”她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觉得眩晕不已,一下子天昏地转,下一秒,她已晕倒在他温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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