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不该如此之轻！

    每一个人，从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世界上便多了一个希望、多了一个让世人莫不珍视的生命！无论这个生命将来是做官的、有钱的、成功的或是普通的、贫寒的、失败的，承载一切的都是生命！没有了生命，一切都或将归零，没有了生命，甚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失了价值，没有了生命，也许连希望也不存在，还谈什么其它？——但生命却又如此地脆弱、如此无助，甚至于轻得让人感觉不到……

    在母亲走后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父亲表现得是那么地坚强，那么地开朗，那么地“老有所为”，他戒掉了三十多年的酒瘾，也不再象过去受排挤的时候那样消沉，每天清晨在他遛狗的花园里总听得到他音量夸张的笑声；他开始研究易经，用他那亲切的漂亮书法整整齐齐地独自绘写出六十四卦的卦象卡片，还涂上了彩色；他开始游走于各种各样的市场里去讨价还价，一如既而往地执着着每一件心爱之物，甚至为了一个指甲刀与小贩谈了半年的价钱才买下；他还是那样地喜欢看书，还是那样地喜欢回忆过去的生活，喜欢和人交流过去年代的事情，喜欢谈论着艺术、音乐、技术……最让人心痛的改变，是他开始时常和我和弟弟谈论生活、谈论人生——不再如过去一样的沉闷和严肃。他过去从不喜欢吃菜蔬，却开始时常地亲自做一些他过去连动筷也懒得的菜蔬——我心里知道，他是做给我吃的！可他却从来不承认……

    人们常用“希望”和“新生”来冀望人的改变，也总是梦想着太阳会在每一个善良人的身上渐渐升起的，但生命是如此之轻，轻得让人无法寄托希望！——每一个来看望父亲的亲友都说他走得很安祥，仿佛睡熟了一般……可我却无法理解这种安祥的方式！那天晚上他仍然和往常一样打电话到片场问我是否忙完、是否回去——该死的繁忙让我不能回家吃饭，但谁知道听到的却是他的最后声音……

    那日的夜晚，他仍然那样地记挂着生活，他到了医院去寻找看望正在住院的弟弟——因为弟弟怕他担心，并没有告诉他住院的具体地方，弟弟便连这最后的一面也未曾见到！但父亲的口袋里仍然装着为弟弟准备的五千元钱，他担心弟弟的生活，考虑着他可能因住院而经济紧张，他把装着钱的裤子放在床头，想着第二天一早便给儿子送去——谁知道竟然一睡不起！还有另一个儿子——他那晚专门做了三个大大的猪蹄，因为我不能回去，他自己也一口未吃，他在等着我第二日收工后与我一同去享用……

    一切都没有因为希望和爱而存在，一切都让人难以接受，一切都因为生命的轻浮而轰然而止！然而，一切却都还在继续……

父亲出生在一个劳动人民的家里，没有过母亲家里那样曾经显赫的经历。同样是长子，父亲从小便经历了贫困、经历了磨难、经历了独自的奋斗，这一切也造就了他坚强、独立、聪敏、能干的个性。他修过音乐，却阴错阳差地成了技术工人。不到二十岁就来到了云南，短短几年，父亲不但在所学的技术领域一鸣惊人，而且其它才华也因为年轻的心冲动展露使得众人注目，并因此世界上有了我的生命！——然而造化弄人，一段段莫名其妙而来的变故却使得父亲一落千丈。父亲耿直了一辈子，对于看不惯的人和事从来都不留情面地批驳，因此得罪了一大帮人也不回头。从我记事起，父亲一直辛苦地工作着，他脾气变得很暴燥，与母亲经常地吵架，又不肯与人交流，把都一切放进了酒杯里。

少年时请朱自清的《背影》时，我也有过看不懂的时候。因为那时的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也许是血管里流的是父亲的血罢，同样固执倔强的我常与父亲针峰相对！我第一天去上大学时，和父亲已经许久没有说话，母亲要送我去车站，父亲那天有意地请了假不去上班，他默默地在房间里等着……我拎着大皮箱出门，一直强忍着不去看他——当时我的心里很清楚，如果我能放下面子叫他一声，他会立即送我的车站——然而我竟然赌气地关门离开了……

在大学时，母亲每次给我写信均让我不要只给她写，一定要写上父亲——但固执的我竟然直到大学毕业也没有一次在写信中给父亲写过一句话……今天，在我清理父亲遗物的时候我发现父亲把那时我给妈妈写的每一封信他都悄悄收藏在一个干净的包里——一个不争气的儿子留给他的伤害竟然到了轻飘飘的生命尽头！！！！！……

我已经没有力气、没有精力再去责怪无耻的“命运”，因为这样的一个词语已经搪塞了太多道理！我的脑海中充满了这一年多以来父亲和我的每一次谈话，和他孩童般的笑脸、永远耿直的性格、依然满怀憧憬的心灵——《背影》里朱自清的感怀我全然都懂得了，但这一切远比轻轻的生命来得沉重、伤感……

父亲是个有梦想的人，也是个喜欢将感情深默在内心的人。我早已明白，他表面上装出的开朗和坚强其实内心里忍受了多少的孤独和伤痛！我总想很快改变我的现状能给予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但现实的冷酷让我不得不慢慢来实现这一梦想，我常常回家吃饭，其实是想多些时间陪伴他以便能熬到能给他真正欢笑的那一天——他的心里也早知道我的难处，也在默默地等待着……人们常说两心不能交融，可暗地交融的两心却只能在生命的无助的轻飘之一突然间成为了泡影！！！……

生命究竟有多轻？——生命轻得让人感觉不到、掌控不了、抓之不住！我过去常说，我视事业如生命，可无论什么事业情感，倘若连生命也轻易的飘走，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何种支撑？

伟人说过，生命“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不是高尚的无神论者无视生命，也不是高贵的上层人类贪生养命，但我也是一条生命，我知道生命的重要，却一样感到了生命的脆弱——生命之轻，由不得我来挣扎，我象众多人一样，对于生命，我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也不知道天将如何安排——因为生命轻得让我无法控制！

父亲的生命也如此轻地一下子飘走了，但他的生命对于我来说却如此地重要——我突然明白了伟人的话——生命或者对于自己轻得不能控制，轻甚鸿毛；但生命却对于亲人，对于与之相关的别人却能如此沉重，重得甚于泰山！——父亲带着梦想和对儿子的期望走了，他的生命轻灵地飘逝，留下了沉甸甸的期待，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也能给别人、更多人留下“重”的痕迹，父亲——以及早在天堂等着他的母亲，或者更能心安？

我不能回答自己——因为生命原来如此之轻……

　　　　　　　　　　　　　　　　　　　　　　　　　　　　 2009-5-3  撕心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