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与他乡
(2014-04-29 23:41:45)梦见中学时坐我后排的男孩要结婚了,大风雪天来送请柬,笃笃扣着门板。我打开门焦急的说:“哎呀我可能去不了,我不在家!”我不在家,这四个字像句咒语,说完便醒了。在黑暗中有那么几秒钟人是混沌着的,不辨身在何方,又勉强挣扎着用逻辑推衍我到底在哪儿,合肥,北京,橘子郡,洛杉矶……真是梦里也知身是客。这是我离开合肥的第六年了。
南加州的华人很多,比弗利山庄的奢侈品店里家家都有中文柜姐,但真正打入好莱坞核心做电影的黄皮肤还是少之又少,其中又以在美国出生的第二代亚裔移民占主要部分。每次在首映会或电影节活动上,别人礼貌性问你从哪来,中国,中国哪里?这时我都在心里默默摊手,说了你也不知道。有的去过几次大陆就很自信的追问是靠近北京、上海还是香港?好像全中国版图以此三分天下。最接近的一次,是和一个意大利导演聊到李安的《卧虎藏龙》的拍摄地皖南。但所有的合肥人用小脚趾盖想都知道,无论是“上海旁边的一个省会”,还是“离西递宏村最近的大型城市”来指代合肥都实在太模糊太可笑了。在日日晴朗蓝天碧海的洛杉矶,合肥是我心里一小片无法言说的温柔清凉。
这两年有个词被海归族频频提起,叫re-entry culture shock,逆向文化冲击,指的是当你离开故土初到异国所经历的一切文化差异,在几年后你再次回家时都会再经历一遍。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一个人居然需要适应自己的本土文化。而事实就是如此,迁徙的人永远夹在故乡与异乡之间。就像每次回合肥,深感故乡的亲友们已经不约而同的用接待外宾的方式来招待我了。向我介绍新开张的大商场,时下最流行的扑克牌玩法,汇报当年我们下课后最常光顾的麻辣串小摊已经变成连锁店了,谁升迁了谁结婚了,甚至聚餐点菜时都会问一声还吃不吃得惯。这样的慎重与体贴,其实让我有些伤感。
曾经一个也写作的合肥老乡,寄来新出版的书,扉页上写道“回来吧,做一个地道的合肥人。”事实上,他也已经结束了比利时留学生涯,加入北漂大军,也不是什么地道的合肥土著了。我心里很清楚,可能这辈子再怎么也算不上地道的合肥人了,但又如何呢。故乡,他乡,也许都是异乡,人类也不过只在这世间停留那么一小会儿,我和合肥毕竟共同经历过时光。合肥见过我绑着两个辫子跑八百米总是不及格的样子,我也见过他开第一家星巴克以前,还没到处挖路修高架修地铁的样子。我是在这里,喝到了生命里的第一口水。
去年底在内华达沙漠出外景拍片,等灯光师傅架灯的空档,我刷微博打发时间,合肥的老同学转发了一篇新长江路十景的帖子。毫无预料的,居然在图片中看到了我家所在的临街高楼。我蹲在地上努力把图片放到最大,然后用指甲尖儿磕着手机屏幕一层层去数窗户,其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人仰马翻的拍摄现场仿佛被转移到了平行时空。我只想数到二十三层,看看我家窗户是否亮着,妈妈是不是在厨房。那个瞬间,我和合肥好像从未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