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

    晴耕雨读。

    下雪天呢？

下雪天就烤着火炉，敲敲打打码点文字。少年时代，最好读书写字的少年时代，经常是下第一场雪的日子，我的大爷爷就会来我家烤火，来我家写春联。大爷爷的毛笔字写得好，人家称大爷爷为“先生”，但凡村里人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都要请了“先生”去“写对子”。我们家的春联一般都是大爷爷来写的，每当春节前夕第一场瑞雪来临，大爷爷就会带了笔墨砚台来我家：“春林，来把炭火烧旺点，来学学裁纸！”“读书读得高，裁纸不用刀！”窗外白雪飘飘，爷爷在火红火红的纸上挥墨泼毫。一个时辰不到，我家的春联就写好了。大爷爷就会催促我爸爸：“去，把春联贴上，按顺序啊，不要贴反了！”当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之际，我家的春联就红艳艳地张贴起来，那个红火兴旺啊，满村子的人都羡慕。从这天开始，大爷爷就很难得空了，一家一家挨着挤着排队请他写春联，不到大年三十傍晚，放烟花点香火敬祖宗的时刻，大爷爷很难收工……三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就是那年那月那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日子里，抬着红彤彤的小手学会了立腕悬肘练字，我就立志要像大爷爷那样做个“先生”。得了大爷爷握笔的真传，几十年来我把毛笔都能握得稳稳当当，从不发抖，只是字却一直还是“鸡扒烂的”。

昨夜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上午艳阳高照，宝贝看饱了动漫就喊：“爸爸，你快来，快来，我把电脑让给你玩！”我真想给被动漫迷住了的宝贝讲讲她大太爷爷的故事。只是，如今住的城市单元房，春节也就是能贴一副春联而已，一般还是买来的印刷品，没有裁纸泼墨的乐趣，也谈不上多少喜庆氛围，更难以诞生什么励志的故事了，不说也罢。正好让我独自一人静静地回味回味热闹的童年温馨的童年写毛笔字准备当“先生”的童年。

还是第一场雪，一场很大很大的雪。那年秋我已经考上师范学校了，成了“吃国家粮的”，将来真的能做“先生”了。师范一年级，大雪的第二天放寒假了，我从学校往家里赶，大雪封山路，我第四天才回家。哟，大爷爷怎么还没写好春联？春联咋还没贴上？我回家第二天，大爷爷又拿来笔墨砚台：“春林，来把炭火烧旺点，来学学裁纸！”“读书读得高，裁纸不用刀！”那年，我想试着自己写写，想露一手。大爷爷看了笑我：“你那个字呀，鸡扒烂的！”“还是我来写”。“你现在就是专心读书啊，孔夫子不嫌字丑，以后学有所成了，有了空闲再练练字，老了退休了就像我这家那家地写写画画，侃侃故事，喝酒杯酒！”大爷爷这年不是在第一场雪来临之际泼墨挥毫，而是等候着我这个不肖的孙儿回家才动笔呢！

又下雪了，又想起来家的田野老家的村庄，想起精神矍铄的大爷爷……雪，还是那年的雪，村庄呢？遥远的村庄呢？古朴恬静的村庄随着爷爷去了……多少年前我有过回家乡写写春联的念头，可惜毛笔字太差，多少年来又都没有去没敢去露一手更不敢去当当“先生”，如今进入电脑时代，“互联网＋”时代，往事如烟，不去也罢！

就是那么些大雪纷飞的日子，一年又一年，一联又一联，我跟着我的大爷爷，剪剪裁裁，写写画画，遗憾的很字怎么也没写好，我就借着大爷爷的话安慰自己“孔夫子不嫌字丑”。在这个大雪飘过，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大爷爷的告诫或者是宽慰的话语又在耳际飘起：“你那个字呀，鸡扒烂的！”“你现在就是专心读书啊，孔夫子不嫌字丑，以后学有所成了，有了空闲再练练字，老了退休了就像我这家那家地写写画画，侃侃故事，喝酒杯酒！”

离我自己退休还有好多年呢，练字的闲情或者痴情都还没有，在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后，我想今年要回老家过春节去，去看看红红火火的春联看看红红火火的村庄。大爷爷走了好多年了，那个属于大爷爷的村庄还在吗？

第一场雪来了，大爷爷逝去了，“先生”逝去了，大爷爷的村庄先生的村庄也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