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父亲的生日

1、饥饿

没有真正挨过饿的人不会知道饥饿对人心是一种怎样的考验！我就没有真正挨饿过，因为家里从来没有断过粮，我也没有经历过艰苦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父亲肯定是经历过的！

父亲去当过兵，去了五年，就是冲着有饱饭吃去的。据说那几年是父亲体重最重的时期，因为有得吃啊！父亲还是“火头军”，做过炊事班长！在去当兵以前，父亲挨饿过不少。父亲小时候读二年级，学校收的学费规定是二毛五，爷爷说先交一毛吧，剩下的一毛五是拖到一学期快要结束时才分两次交清的！那时候就是穷！

我考了学，要出去读书了，父亲给我讲了两件事：

第一是问我，大伙儿一起开餐，可是人均只有一碗多点饭，自己吃得比较慢而且要吃一碗半才能吃饱，等自己吃完第一碗后再去盛饭锅子里就会空了。你该怎样才能盛到第二碗饭而吃饱呢？答案是：先盛半碗饭吃了，再盛满满一碗饭。因为自己先吃半碗就会比别人快！

第二是告诫我要嘴巴子勤快点，见到食堂大师傅——特别是打饭菜的大师傅，一定要“嘴巴子勤快点”，多多打招呼。大师傅的菜瓢随便挖深一点，你就能吃饱吃好；随便偏一偏，抖一抖，你就会挨饿！后来的学校生活中，我还真有点心得体会……

父亲不止一两次地给我们讲过一个他生活中的见闻故事：在1960年的除夕时，有个被饥饿折腾了一年的父亲在生产队分到几个油炸粑粑，拿回家去添上一大锅小菜煮了，交待孩子们等煮熟了，等新年到了再吃！结果呢，等到煮熟了，那个父亲把一锅的菜粑粑端走，到房间关上门独自享用了，他的妻儿们就只好用更严重的饥饿和哭泣迎接新年……

就凭上面的故事，我深深地体悟得到父亲是经受过饥饿考验的。

2、希望

“父望子成龙”！

我的父亲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应该就是一个农民——也就是父亲自己的接班人吧。

从我记事起直到16岁考学出去，在家里听到父母讨论最多的，也是父母的共同理想吧，就是要想方设法建两栋四排三间的木房子，一便我和弟弟结婚成家——他们的最低理想也是要新建一栋，好让我和弟弟一人一间共堂屋，他们自己呢就住老房子！这个话题至少讨论过十年，直到我参加了工作，不在本地工作以后我才很少听到这个话题，但是偶尔还能听到他们为弟弟的住房操心。好在弟弟后来也参加了工作，也不在家乡工作。

父亲对读书不感兴趣，对我和弟弟读书同样不感兴趣，他让我们读书的目的就是：“会写名字，能认识称，又不会算错账就行了！”记得父亲给我买书仅仅就只有一次，买了一本《大闹天宫》的彩色连环画，估计那还是因为他自己太喜欢孙悟空了。我平常要是攒钱买书的话他准会说：“啧，这么贵，还不如买点糖吃！”应该是1987年秋季，我觉得自己应该提高自己的阅读、速写、记忆能力，正好那时候流行“三快函授”，我央求了好多次，父亲才给我三十六快钱寄去买书。可惜，后来我竟然连书都没翻完一遍——真的还不如买糖吃划算啊！

大概十一二岁，我就开始做插秧、收割、挖地、除草一类的农活了，记得初中毕业的那一年我已经学会犁田了，就差会耙田一项父亲就可以交班了。从我现在这魁梧而且略微肥胖的体型和当年掌握的劳动技能来看，要是我在家做农民应该会是把好手！

有几回，在田间劳作，实在太累了，我就会叹息，就会坐到田埂上休息，就可能耽误工夫，父亲就会很着急。这时候田埂边又恰巧有公社（后来是乡政府）干部路过，父亲就会教训我：“你以为好玩哦！要好玩就去做‘白脚杆子’！”同时，父亲还会指着邻居家的孩子说：“你看，人家和你一样大，插秧就比你快得多呢！”我心里就想，“嗨，白脚杆子怕是做不成呢，要是能像父亲一样做个大队干部也好，公社干部以来喊，就可以把自己解放了呢！”

还好，估计是潜意识里都想逃避繁重枯燥的农活，我考上了学，还真成了“白脚杆子”。尽管这不是父亲的理想，但应该说已经超越了他的理想吧！这些年来我从来没听到父亲念叨过：“没培养好结班人！”

我考上学校后，父亲又开始竭力培养小我两岁的弟弟结班。弟弟把全套的农活都学会了时，我就领工资了，第一次领到工资后我给全家都买了一份小小的礼物，给父亲买了一副手套，给妈妈买了梳子，给弟弟买了电子手表……给自己买了一堆绘画工具——至今还放在老家。估计我的行动多少打动了父亲一点，父亲想方设法送弟弟参军，也就是为没考上学的弟弟某求做“白脚杆子”的路子，弟弟还真当兵了，还真成了“白脚杆子”。

我估计，如果说我能成为白脚杆子是父亲“激励”的结果的话，弟弟能跳龙门，那就是父亲努力的结果了。从父亲为弟弟谋求工作的过程中我隐隐约约地感受得到父亲还是有“望子成龙”的心思的，只是没想到“刨土觅食的老鼠崽子”也还有可能成为“白脚杆子”吧！那时候，农民伯伯最现实的希望就是培养一个好的接班人，好继续“家庭联产承包”吧！就像我想在绝对没有移民的梦想一样，父亲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成为在他心目中是何等神圣的干部。

估计希望啊、理想啊一类的东西是存在精神遗传的，我对于我的孩子的希望就是自由、快乐、幸福，我并没有要求孩子去做什么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