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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只用“罪”与“非罪”来权衡陈月进这个人，那么你的思维肯定会误入两个极端；如果客观地对他的所有作为进行一番分析，那么你会觉得在你身上已经渗透了他的影子。这就是一个基层民政局长“罪”与“非罪”的纠结所在

□本报记者 王甘霖  发自石家庄

　　真相是一种有力量的存在，无须对石家庄中级人们法院的终审裁定做任何评价，但我们有理由把真相展示出来，还原一个真实的陈月进。

　　2011年8月12日（9月5日送达），石家庄市中级人们法院作出终审裁定，维持了河北省赞皇县人民法院5月5日的判决。赞皇县人民法院以陈月进犯滥用职权罪、私分国有资产罪、挪用公款罪、贪污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并处罚金5万元。

　　“作官应有所为有所不为。”在基层为官多年的陈月进完全读懂了这句话的内涵，“不得已而为之”则是“陈月进们”的悲哀。

“先斩后奏”挪用92万

　　在金钱已经成为一些人唯一信仰的今天，许多官员则喜欢利用职权占一点、贪一点，然后再给“主子”送一点，只要不“东窗事发”，这些官员的结果肯定是“官运亨通、财源滚滚”。

　　陈月进曾经的同事和领导一再证实，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它能圆滑地处理“为官”和“搞钱”的关系，不至于是今天这个样子。

　　当然，陈月进在担任无极县民政局长期间，以“下海”的方式，让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也是众所周知的事。

　　2004年，陈月进的朋友在上海开了一家宾馆，在信用社贷款150万元后，尚有150万元的资金缺口，要求陈月进入股。

　　就在这时，通过无极县民政局的出纳兼驾驶员张义军介绍，陈月进认识了张义军的战友，无极县华兴建筑有限公司董事长张志强。因此，2005年3月29日，张志强用自己的存折担保，在银行为陈月进贷款150万元。

　　后来陈月进才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2004年12月，无极县人民政府常务会议决定，民政局将拟建一座敬老院。张义军为了搞到这项工程，就找到张志强帮忙贷款，正好陈月进需要资金，张志强和张义军联手做了一回“好事”。

　　张义军做完“好事”之后，找到陈月进，称张志强想承包修建敬老院的工程。陈月进当时回答，张志强帮了我的忙，我非常感谢，但承揽工程必须通过招投标。

　　事实证明，在敬老院工程的招标问题上，陈月进并没有给予张志强特殊关照，连名都没有报上，更谈不上中标了。

　　自此以后，张义军和张志强联手做的“好事”开始变味了。

　　2006年4月，张义军利用自己出纳的身份，私自将无极县民政局的80万元的公款交给了张志强。半年之后，张义军才告诉陈月进：“我挪用公款80万给了张志强。”

　　“我要是敢用公款的话，何须用张志强的存折担保？”根据案卷材料记载，陈月进当即批评了张义军的“好意”。

　　虽然是先斩后奏，毕竟张义军口头上是说为自己贷款才铤而走险，陈月进没有向上级反映张义军这种违法行为，而是想办法把张义军挪用的公款还上，曾经陆续将15万现金给了张义军，让他填补公款帐目的缺口。

　　2008年春节期间，张义军再次以“支付利息”的名义，将民政局12万元的公款转给了张志强。事后，张义军向陈月进作了“汇报”，陈月进当场表示，你必须做个证明文书，坚决不能用公家的钱来还我个人的债务。后来鉴定证明，这12万元的报销单据中也有不少是假冒陈月进笔迹所签。

　　2008年5月21日，石家庄市审计局例行对无极县民政局帐目进行审计，并对张义军做了笔录。陈月进意识到，张义军私挪用公款的行为毕竟不是好事，他是民政局的出纳作为局长也负有领导责任，况且张义军还在事后说过，是为自己还了债，陈月进当天就借款填补了其余的欠款。

史上最牛的“证人”

　　陈月进是无极县有名的“犟脾气”，“身正不怕影子歪”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因此，2008年6月25日，他被要求与石家庄市审计局“交流看法”时，审计局认定“陈月进贪污37万元”，他没有给审计人员好脸色看，并拒绝在《审计结果》上签字，以致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后来鉴定结果证明，所谓37万元的报销凭证里，有大量是假冒陈月进笔迹签批。

　　事后，石家庄审计局将案件移交给无极县纪委，当无极县纪委尚在调查之时，石家庄市人民检察院直接调卷，并指定赞皇县人民检察院侦查、起诉。

　　陈月进没有回避问题，2008年11月7日，他主动来到石家庄市人民检察院，说清“97万元”的来龙去脉，并将民政局的“其他问题”做了详细说明。

　　2009年6月22日，赞皇县人民检察院以陈月进涉嫌滥用职权罪、私分国有资产罪、挪用公款罪和贪污罪向赞皇县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赞皇县人民检察院的起诉书指控：2002年7月至2008年4月，由陈月进安排，无极县民政局在向上级申报无极县城镇居民最低生活保障资金时，采取虚列低保对象的手段，共骗取国家低保资金518万余元；2006年至2008年，由陈月进安排，无极县民政局在采购救灾棉衣、棉被、棉褥时，采取虚列支出的手段，骗取国家救灾资金48万余元留在“小金库”；2003年12月，在陈月进的安排下，无极县在发放优抚资金时，采取虚假发放优抚对象药费补贴的方式，骗取国家优抚资金47万余元。

　　同时被提起公诉的还有无极县民政局办公室主任杨建立、社救科科长何会强、优抚安置科科长田贞信。奇怪的是，在上述所有指控中，起决定作用的出纳和会计都不是被告人。

　　陈月进、杨建立、何会强、田贞信四人所涉嫌的“滥用职权罪”、“私分国有资产罪”皆系“集体研究”的结果，而赞皇县人民法院在2010年2月8日对杨建立、何会强、田贞信三人做出了“免予刑事处罚”的判决。在同一份判决中，赞皇县人民法院以陈月进犯滥用职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私分国有资产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并处罚金5万元；挪用公款罪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贪污罪，贪污判处有期徒刑10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5年，并处罚金5万元。

　　所谓的“挪用公款罪”、“贪污罪”，其实就是张义军策划的那几件“好事”。

　　赞皇县法院的判决书已经证实：所谓陈月进贪污32万元的指控与司法鉴定结论不符。原来，这些指控提供的报销单据不少是假冒陈月进笔迹签批的，作为出纳的张义军，却说是陈月进当面所签。判决书还显示，张义军把95万元公款存在在信用社工作的妻子穆国红和孩子名下，用7万元买信用社股金，无理由现金亏库33800元。对此，张义军不但没有被提起公诉，而且以证人的身份出现。

　　相关媒体对此案件报道之后，有网友戏言：张义军堪称史上最牛的“证人”，自己犯罪之后，又以“证人”的身份证明自己无罪，并嫁祸他人，法院则以此“证据”判案。

　　陈月进觉得这样的判决荒唐得太离谱，即向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上诉，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于2010年7月26日做出“撤销原判，发回重申”的裁定。

　　赞皇县人民法院鉴于张义军在案件中的作用重要，曾给公诉机关发出公函，要求通报对张义军的处理情况，但公诉机关置之不理。出现了戏剧性的情况，同一件事，陈月进为嫌疑人时，就判15年，现在张义军成了嫌疑人，却没人过问了。赞皇县法院重新组成合议庭，开庭审理该案，并于2011年5月5日做出判决，以陈月进犯滥用职权罪、私分国有资产罪、挪用公款罪和贪污罪，改判有期徒刑7年，并处罚金5万元。

　　陈月进依然不服，再次依法上诉到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中院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糊里糊涂成“替罪羊”

　　陈月进的妻子郑方敏已经委托律师，于2011年9月18日向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申诉。

　　通过信访渠道的“申诉”也仅仅是一个程序而已，“终审裁定”代表的是法律的权威与尊严，但“权威与尊严”的内涵还得用事实说话。

　　赞皇县人民法院在审理期间，陈月进向法庭提交了两份谈话录音证据，以证明出纳张义军挪用“小金库”资金92万元，然后虚开32万元的费用票据，冲销挪用的“小金库”资金的事情自己事先完全不知情。公诉机关所谓的“贪污”和“挪用公款”指控是张冠李戴。

　　同时，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在公诉机关不提供原始凭证的情况下，陈月进粗略的看了几张复印件，就当庭申请对检察机关指控他“贪污”的虚开的报销票据中的6张票据上的“签字”进行司法鉴定。鉴定结果表明，竟然有4张票据上的签名不是陈月进所签。这4张票据的金额高达4.3万元，而另外两张票据的不足0.1万元。

　　即便如此，赞皇县人民法院第一判决依然曾将此事判为“陈月进贪污32万元”。第二次判决虽然否定了“陈月进贪污32万元”，但是判案人员从这32万元中，找出了2.3万元有陈月进签字的票据，就又判他贪污了23000元。

　　根据案卷记载，陈月进当庭对此的辩解理由是：有我的签字就是我贪污了，我当了6年民政局长，签字金额达数千万元，甚至上亿，怎么不说这些钱都是我贪污了？“2.3万元”的数据是怎么出来的，法院一直没有给出答案。

　　在司法实践中，证人、鉴定人应当出庭作证而不出庭的问题比较突出，影响审判的公正性。《刑诉法》修正案草案为破解“证人出庭难”，增加了专门的条款，设计了证人强制出庭的制度。修正案草案规定，证人证言对案件定罪量刑有重大影响，并且公诉人、当事人或者辩护人、诉讼代理人有异议的，或者人民法院认为证人有必要出庭作证的，证人应当出庭作证。证人没有正当理由不按人民法院通知出庭作证的，人民法院可以强制其到庭，但是被告人的配偶、父母、子女除外。证人没有正当理由逃避出庭或者出庭后拒绝作证，情节严重的，经院长批准，处以十日以下的拘留。

　　而本案历时四次庭审，关键“证人”张义军一直没有出庭。陈月进多次以口头、书面形式要求张义军出庭作证，与其当庭对质矛盾、虚假的相关证据，法庭对此请求没有给予回应。

　　著名法学家陈光中于2011年8月24在《人民法院报》发文提出了“确立非法证据排除规则”。那么，既然陈月进及辩护律师已经提出了相关证据矛盾、虚假的问题，法庭理应让张义军出庭作证。

　　郑方敏委托的代理律师王发旭、兰和认为：在本案中，挪用公款、贪污的行为是实际存在的，现有证据完全可以证实张义军就是犯罪的主体，法院判决陈月进“挪用公款”、“贪污”纯属是一起张冠李戴人为炮制的错案。

　　二位律师在《再审申请》里强调：“申诉人只是‘替罪羊’，诚心请求上级法院立案并启动审判监督程序，开庭审理，做出公正的判决。”

合理不合法的“清白身”

　　“合理”不一定“合法”是陈月进背负滥用职权、私分国有资产罪的根本。

　　赞皇县人民检察院所指控的“采取虚列低保对象的手段，共骗取国家低保资金518万余元”即是他“滥用职权”的行为，并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对于这项指控，陈月进从来都没有否定过，因为这与国家实行的“低保金”拨款需要地方配套资金政策有关，又没有给国家造成任何损失，陈月进从来就没有把这当做犯罪。

　　石家庄市民政局有规定，发放农村“低保金”的时候，如果上级拨100万元，地方财政也必须拿100万元的配套资金，使农民能得到200万元的“低保金”。如果没有地方财政的配套资金，就不能享受到上级拨付的“低保金”。

　　无极县是一个农业大县，财政资金捉襟见肘。没有一分钱的配套资金，但又不能让老百姓不享受“低保金”。于是在无极县相关领导的“协调”下，无极县民政局终于找到对策。假设民政局要向上级民政部门申请100万的“低保金”，县财政局就县拨付100万的“配套资金”。收到县财政的100万元“配套资金”以后，民政局造出200万元“低保金”的花名册，当然其中有一半是假名。当县民政局收到上级民政部门拨付的200万配套资金后，还得把县财政当初拨付的100万元“配套资金”给退回去。剩余的资金，建立专用帐，除了发放给低保户外，余下的资金都在专用帐上。

　　以此“虚列低保对象”的方法，作为民政局长的陈月进，解决了农村的“低保金”问题，也为地方财政排忧解难了，而他却被认定滥用职权罪。虽然律师认为，没有给国家造成损失是不应该成为该罪的，至今法院也没有说清造成了什么损失，却就判定了滥用职权罪。

　　“陈月进没有做错，只能说他运气不好，”无极县一位领导干部叹息道，陈月进是一个能严格要求自己的干部，但他不善于保护自己。

　　而陈月进“私分国有资产罪”的是非，在此不便论断，但非常有必要把事实讲出来。

　　2002年5月，陈月进出任无极县民政局局长。年终，有员工提出，我们每年都发了奖金的，咱们今年是否还发？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年每人发900元钱，局长、副局长还要多点。陈月进不想标新立异，年终奖肯定得发，前任局长规定的政策基本不变，只是把年人均900元改为每月每人100元。

　　但资金从何而来？民政专用资金肯定不能用。为了解决问题，陈月进决定通过一些票据，到各乡镇的自有资金里报销一部分资金。后来，注册在民政局下属事业单位老年公寓名下的招待所，每年上缴20万元的利润，成为他们发放奖金的主要资金来源。发年终奖的对象包括民政局长、副局长及其民政局的全体员工，各乡镇分管民政工作的副镇长，民政办主任。问题的关键是，这些资金是不是私分国有资产罪所指的客体，律师有自己的看法：乡镇自有资金来自“乡镇企业收入”是集体性质的，而招待所上交的利润，注册时工商局提供的国有企业章程模板里有规定，上缴利润的50%作为企业发展基金，20%作为福利，30%作为奖金。可见，50%可以作为奖金福利发放。

　　陈月进当了6年多的民政局长，以陈月进为局长的无极县民政局，用这些资金以发奖金的方式，“私分国有资产”50多万元，陈月进个人所得1万多元。

　　如果只用“罪”与“非罪”来权衡陈月进这个人，那么你的思维肯定会误入两个极端；如果客观地对他的所有作为进行一番分析，那么你会觉得在你身上已经渗透了他的影子。

　　这就是一个基层民政局长“罪”与“非罪”的纠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