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缺乏的年代，无论是否吃过饭，人们总是感觉饥肠漉漉。我信马由缰地在我们居住的那个小城里游荡徘徊，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父亲的厂门口。厂院里有一些尚未被人采去的马齿苋、猪毛菜，我摘吃了一些，口里很涩，于是漫步走进父亲住的单人宿舍。

    父亲从食堂打回一大碗玉米粥，举在手上，正要下肚，看到我进来，他感到有些意外，眼里可能还有些许失望。不过他还把碗递给我，说：“你先喝吧。”

我把嘴对在那只比我的头还要大出许多的大碗上喝起来，发出很大的声响。父亲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居高临下，很认真，很专注地望着，望着那黄彤彤的稀粥很顺畅地灌进我的肚里。

眨眼间，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一。父亲忍不住了，他问：“喝得完么？”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信口答道：“喝不完。”

    于是父亲又耐心地坐在旁边等待。到碗里的粥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他拿起筷子，问我：“能喝完吗？”

    我还是说：“喝不完。”话刚说完，碗里剩下的粥就进了我的肚。我把碗递给他，他脸上失望的情绪更明显了，冲我嘟囔了一句：“不是说喝不完吗？”

    食堂里已经没有饭了，父亲走进伙房，从笼屉上抠下一些玉米面饼子的残渣，用一块布包回来，倒进那口大碗，竟有半碗。

他显得底气很不足地问我：“还吃吗？”

我说:“不吃了。”于是，他倒上一些开水吃起来。

望着那黄籼籼的残渣，望着父亲香甜的吃相，我真想再吃，可我不敢说。

    从出生那天到走出家门，我吃了父亲１８年闲饭，惟这一餐令我永志不忘，掐指一算距今已然快五十年了！

  补说：父亲已于2012年驾鹤西归，享年80岁。这篇多年前的小文，也算对老人奋斗一生，坎坷一生的一点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