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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树（小小说）

·墨村
　　
    在我们涅阳西南乡彭村里，各种大树多了去了，一棵棵榆树楝树洋槐树勾肩搭背，浓郁的树冠遮天蔽日，但最出名的莫过于王胖子和李瘦子的那两棵树。这事还得从头说起。几十年前的王胖子和李瘦子那时候很年轻，两人结伴到山里去。
　　奇山诡水，令人迷醉。在一风景绝伦处，游兴正浓的王胖子和李瘦子同时发现了一种很奇特的树。两人生性好抬扛，己见各持，互不相让。
　　王胖子说，这树肯定能长成栋梁之材！
　　李瘦子说，那不一定。
　　王胖子说，咱各弄一棵树苗试一试！
　　李瘦子说，那就弄吧。
　　于是，王胖子和李瘦子两家的庭院里便都有了这种树，只不过王胖子栽在地上，李瘦子植在瓦盆。
　　王胖子和李瘦子较着劲儿为各自的树苗儿浇水、施肥、松土、修剪。
　　王胖子的树没遮没拦，一天天长大长高，很劲秀，很漂亮。
　　李瘦子的树用铁丝左绕右缠，一天天眼瞅着老往那斜刺里窜，很怪异，很邪乎。
　　日子一晃悠，王胖子头顶秃了，李瘦子脑袋光了。
　　王胖子的树长得有一搂粗细，铜杆铁臂，挺拔巍峨，冠盖如伞，遮天蔽日，惹得周围十里八村鲁班的子孙们整日绕着左测右量直打鬼主意。王胖子笑眯眯搔着脑壳对李瘦子说，咋样？不错吧！
　　李瘦子的树虽只一米有零，且疙疙瘩瘩，歪歪扭扭，枝丫纤弱，丑态毕现，但却被李瘦子侍弄得盘龙虬扎道骨仙风，随便站在哪个角度上看，都能让人陡生一种云天雾地深奥难测之感。一日，被一采风的摄影记者撞见，记者被其别有洞天的玲珑奇绝与怪涎飘逸的鬼斧神工所深深折服，惊叹之余，“叭叭叭”一口气拍完了整幅胶卷。月余，一封来自首都北京的牛皮大信径送李瘦子家。李瘦子满腹狐疑地拆开一看，竟是那位记者寄给他的一份画报。李瘦子一蹦三尺高，乖乖，咱的大名咱的树竟上了《人民画报》咧！李瘦子笑眯眯哗啦啦抖着画报对胖子说，咋样？不错吧！
　　王胖子撇撇嘴，熊样，烧锅嫌碍事！
　　李瘦子吊吊眉，鳖形，谁愿跟你换！
　　王胖子说，走着瞅！
　　李瘦子说，走着瞅！
　　忽一日，县里来辆“解放”，从司机楼里跳下一个瘦猴样的人，老驴曳磨般围着王胖子的树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最后突然打住，要出大价钱买了这棵树。
　　王胖子头摇得如拨浪鼓，冲着在门口晒暖的李瘦子夸张地可着嗓门吼，啥？你说啥？九百？不中不中，再添五十也不卖。
　　最后，那人阴着脸甩出十张领袖票，吃亏似的连树根都挖出来拉走了。
　　那几日，王胖子红光满面，进出家门，嘴里都韵味十足地老哼着“包龙图我打坐在开封府……”
　　又一日，市里来辆“奔驰”，从里面钻出一个弥勒佛样的人，操着一口普通话叽哩哇啦地嚷嚷着要找李瘦子。
　　王胖子自告奋勇，哼唱着“……哪一夜我不等你到月上高楼……”领那人来到了李瘦子家。
　　那人一进院门就被李瘦子的那棵树惊得老半天都没合上张大了的嘴，激动地一边搓手一边一连声地“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地嚷。
　　那人毕恭毕敬地朝李瘦子直擩过滤嘴烟，早闻其名，如雷贯耳，你老太不简单了，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不知道你老舍不舍得忍疼割爱，这个数送给小辈，咋样？
　　那人迫不及待地伸出了一只手掌。
　　李瘦子耷拉下眼皮，抽出了自己的旱烟袋。
　　那人忙又加上了另只手掌的三个指头。
　　一旁的王胖子急得不行，朝着李瘦子直嚷，你你你，你神经病啊，八十了你还不卖？
　　李瘦子睁开眼，不紧不慢地往烟锅里装着旱烟丝，冲那人懒懒一笑，你是内行，嗬，给两个巴掌不多吧？你说。
　　那人一愣，随之点头如捣蒜，啊，你老说的对，是不多，是不多！
　　乖乖，这东西也值一百？王胖子一声惊叫。
　　李瘦子塌朦着眼喷出一口蓝烟。
　　王胖子一脸问号。
　　李瘦子乜了丈二和尚般的王胖子一眼，无语。
　　沉默良久，李瘦子突然一磕烟袋锅，声音朗朗地对那人说，成，就冲你刚才的那句掏心窝子的话，九千八你赶紧搬走吧，免得一会儿我后悔了……
　　那人受宠若惊点头哈腰喜出望外，勒在滚圆肚子下的钱袋里掏钱的手都激动得颤抖不已。临走，从“奔驰”上拿出一条“万宝路”往李瘦子怀里一塞说，你老有情有义，咱交个朋友，来日方长，这点小意思，你老无论如何也得收下！啥时去广州做客，我一定陪你老逛个够！
   王胖子愕然。
   两棵树没有了，王胖子和李瘦子心里都空落落的没了根底，再见面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再也激不起打赌的欲望了。

（首发《小说月刊》2010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