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轶事

王德光

　　“妈的，怪事，哪去了呢？”孟二一边嚷嚷一边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
　　他媳妇也在把一个旧纸箱子装的空瓶子、旧罐子一件件拿出：“这里也没有呵！”
　　“二子呵！深更半夜的捣鼓什么呀！”孟二妈老眼昏花地站在地中央，边说边撩起衣角擦眵目糊。
　　现在是后半夜两点了，他们屋里屋外的已经翻了两个小时了。
　　他们在找一个祖传的铜香炉。
　　昨晚上，孟二俩口子看完电视剧《爱的诺言》上床睡觉的时候，虽说已近午夜了，但孟二媳妇还是和往常一样喜欢临睡前躺在被窝里絮絮叨叨地给丈夫讲她这一天眼见耳听的琐事：“我今个下班路过集贸市场，看到一个卖字画的老头儿，他的摊子上摆了好几个星期的一尊豁了边的铜香炉，让一个外国佬给买去了，唉，你猜他给了多少钱？”
　　蹬了一天板车的孟二搓着胸脯的汗泥，有些犯困了，媳妇捅了他一下，他才漫不经心地问：“给多少钱？”
　　“两万块！”
　　“什么？！卖两万块？！”孟二忽地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
　　“看你，大惊小怪的，吓人一跳。”孟二媳妇嗔怪地朝孟二光脊梁拍了一巴掌，“这还有错。我亲眼看见外国佬从皮包里掏出两捆儿贝儿新的“大团结”递给了卖字画的老头儿。有人说这老头儿家住县城的神仙岭，神仙岭上有一座早已倒塌了的破庙，破庙早年住着一个和尚……”
　　“别罗嗦了。”孟二打断了媳妇的话，看来他对卖字画的老头是何许人也并不感兴趣。“这香炉是不是口小肚大？”孟二问。
　　“对。”
　　“三个足，两个耳？”
　　“对。”
　　“嘿！”孟二一拍大腿：“我家也有一个！听我妈说，是祖上传下来的。”
　　“真的？！放哪了？！”
　　“在我妈家。我小时候还用它当过蛐蛐罐呢。快！穿衣服！”
　　孟二和媳妇深更半夜的敲开了老妈的家门，县城扁嘴胡同六号。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那个铜香炉。
　　老太太看他们没时候折腾完，索性搂着孙子和衣睡了。孟二媳妇白天上班累了一天，现在又折腾了多半夜，腰也酸腿也疼，靠在外屋的一把椅子上睡着了。孟二虽然没睡着，却仰在床上，喘着粗气，身子象散了架子似的。唉！这些箱子柜之类的东西他搬来搬去的不知多少遍了。
　　他点燃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着。“妈，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放哪了？我小时候不是用它当过蛐蛐罐吗？”
　　老太太被叫醒了，坐起来说：“二子呀，你妈岁数大了，年头多的事就记不得了。”
　　“这东西子母口，拳头大，两个耳，三个足，嗯，像什么呢？对了，有点象烟灰缸……”
　　“烟灰缸……噢”，老太太乐了。“前些日子打扫屋子是看到一个铜烟灰缸……”
　　“放哪了？”
　　 前两天我拿它和一个换铜的老头儿换了三十个鸡蛋。孙子老闹着要吃煮鸡蛋，你们又顾不上给买……
　　“妈呀，你好糊涂呀！那玩艺可是宝贝呀！要值上几千斤鸡蛋呀！”
　　“……”老太太愣愣地看着儿子。
　　“妈，你甭着急，慢慢想。换铜的那个老头儿是哪的？”孟二媳妇到比丈夫显得冷静多了。
　　“好像是四河乡的，他说换了铜回家做火锅。”
　  “哼，老家伙，找便宜找到我家来了，没门儿！”
　　一大早，孟二就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出了县城，他闷着头、车子蹬得飞快，一个多小时他就到了四河乡，经过一番打听，找到了那个换铜老头儿。
　  “是你从我家老太太手换过铜香炉？”孟二问。
　  “铜香炉？……俺从来没换过香炉啊！”老头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老家伙是在装糊涂，哼，说不定他也遇上或听说昨天外国佬买香炉的事，知道那玩意是个宝贝。
　  “没换过？我问你：用三十个鸡蛋从县城扁嘴胡同六号那个老太太那换了个香炉，难道不是你？”

　　“俺是去过县城扁嘴胡同六号，只用鸡蛋换了个铜烟灰缸，哪见过什么铜香炉呀？”老头儿说话时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
　　老头儿越不承认，孟二越感到这里边有鬼，一个豁了边的香炉还卖两万块，我家祖传的铜香炉一定是个值大价钱的宝贝，不然……“老头儿，你说吧！三十个鸡蛋值多少钱，我给你钱，你把那香炉还我。”
　　老头儿转身进屋拿出了一个铜烟灰缸，说：“给你，就是这个，你走吧，鸡蛋钱也甭给了。”
    孟二接过东西一看，心想，这哪是他小时候斗蛐蛐用的铜香炉啊！别看也有三个爪，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烟灰缸，想哄我走，哼！他“叭”地把烟灰缸扔到了地上：“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哪？三十个鸡蛋想骗走人家祖上传下来的宝贝！这不异想天开吗！”
    老头一看这架势，只好对孟二起誓说：“俺要换了你家的铜香炉遭天打五雷轰！你若不信，你就拿着这烟灰缸回去问问那个老太太，是不是从她手换的？不对你再来找俺，俺又跑不了。”
    老头儿的一番话，说得孟二有些半信半疑了，他看了看周围，老头儿一家老小都怒气冲冲地站在身边，真要动起手来，恐怕够他呛。不如先回去让老太太看看再说。孟二在大姐家找到了老妈。她大概是被儿子训怕了，带着孙子到闺女家来了。“妈你看看这个烟灰缸，是不是拿它换的鸡蛋？”
    老太太揉揉昏花的眼睛，接过东西一看，眼睛一亮，乐了，“是它，可找回来了，我这心总算是落肚子了。”
    “怎么，还真是用这个破玩意儿换的鸡蛋呀！”
    老太太纳闷了，夜里儿子拼命的找这个宝贝，真找着了怎么又破玩意儿了呢？
    “咳，妈你真是糊涂呀！我要找的是咱们家的那只铜香炉，不是说过了吗？小时候我用他装蛐蛐，有这么大……”孟二用手比划着。
    老太太看看孟二的手势摇摇头，“年头儿多了，记不得了。”
    “唉”……孟二一声长叹，象个泄了气的皮球，摊在破沙发上，让人看着怪可怜的。
    “爸爸，爸爸，我要撒尿！”这时孟二的儿子跑过来拽着他的衣角。
    “烦人，找奶奶去！”
    老太太拉过孙子，朝在里屋看小人书的外孙喊：“小亮把你的尿罐拿来给小弟弟接尿。”
    小亮从床底下摸出尿罐跑出来递给姥姥。这时，只见孟二翘起屁股，伸长了脖子，拉直了目光，死死盯着那尿罐……“是它！就是它！”突然，孟二大喊一声，扑过去，一把从老太太的手中夺过尿罐，狂喜的贴在脸上亲吻着：“哈……哈……哈……”
    当老太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儿子早已揣着尿罐走了，老太太只好和外孙小亮磨叨开了：“可想起来了，这铜香炉，是你妈生了你以后，姥姥拿来给你接尿用的……”
    “唉呀，这铜香炉和外国佬从老头儿手买去的一模一样。”孟二媳妇边看边惊叫着。
    “外国佬买的那个香炉有这样的字吗？”孟二把香炉底上的一行小楷字指给媳妇看：“大明宣德五年工部员外李澄德监制。
    “这个我还真没在意，我看你还是找个懂行的看看好。”
    “要不让咱院的徐老师看看？”
    当晚孟二进了徐老师家。徐老师证在灯下批改学生作业，他接过香炉看了看说：”从这炉底的字看，这香炉是明朝宣德年间一个叫李澄德的工部员外监督制造的，关于这香炉的价值……很抱歉，因为我对古玩没研究，还说不好，不过你可以用我的书证到县图书馆找找有关书籍看看。”
    孟二连着跑了几天县图书馆，终于对铜香炉的价值有了新的认识，同时，这几天同院的邻居嘴贴着耳朵，悄悄地传递孟二祖上传下来的铜香炉是个宝贝的秘密。
    一天中午，孟二从县图书馆回来，一进院，几个小青年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围住了他。
    “二哥，听说你家祖上传下个铜香炉是个宝贝，能卖大价钱。”
    “二哥，拿出来让我们小哥几个开开眼。”
    “说话的功夫，院里的老老少少几乎都从屋里出来了，就连平时深居简出的马老太爷，崔二奶奶等几个长者，也拄着拐杖，由儿孙们搀扶着到了孟二跟前。”
    孟二一看这阵势，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呢。他从怀里掏出那只铜香炉，又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本本，照着上面写的，眉飞色舞地说开了：“这几天专门研究了《古玩鉴赏》这本书，真是大开眼界，原来铜香炉为明朝宣德年间首创，开后世以铜铸香炉之先河，故称之为宣炉，距今已四百多年了……。”
    大伙儿才发现，只几天功夫，孟二说话也文诌诌的了。当大家不错眼珠地看清那铜宣炉模样后，都似乎有点失望：这宣炉太普通了，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刚才囔囔最欢的那几个小青年，有的嘴角还挂上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孟二还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好象看透了大家的心思，接着说：“大伙甭看这玩意模样不俊俏……不怕大家见笑，那是因为我家老太太不识货，把这祖传的宝贝给我外甥做了几年尿罐的缘故。”人群中“轰”的笑了，不等大家笑毕，他又说开了“那么香炉何以宝贵？因为它是选用最好的风磨铜再配上金、银、锡等十三种贵重原料，经过三四一十二次冶炼而成。所以，宣炉妙就妙在宝色内涵，于黯淡中发奇光……”
    随着孟二的讲述，大家对宣炉的价值好象又有了新的认识，再看那宣炉，一对朝天耳，三个虬龙足，古香古色的，到也象个宝贝。于是，不用说院子里的小青年，就是那些长者也觉得孟二这小子不简单，懂行！
    这以后，孟二有个能卖大价钱的宣炉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就在小小的县城流传开了，每天都有人来看这个宝贝。这样一来到提醒了孟二：宝贝放在家里万一出个差错怎么办，不如及早卖掉，也好弄台“亚马哈”骑骑。凑巧，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个白发苍苍的长者和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他们自我介绍说是省考古队的，是来县里挖掘一座古墓遗址。听说他有个祖上传下来的宣炉，特意来看看，如果愿意出卖的话，可以帮他推荐到省博物馆。那个小伙子还拿出工作证让孟二看了看。
    当孟二从锁着的箱子里拿出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宣炉递到考古老头儿手里的时候，他眼睛睁大了，马上从中山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眼睛大小的放大镜。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当看到炉底上的款识时，他皱起了眉头，看上去好象个大大的问号。他看完后笑着把宣炉递给了那个小伙子。小伙子看完也笑了，瞟了一眼孟二，望着考古老头儿说：“老师，这……”他好象有难言之话要说，这时，考古老头儿朝着孟二笑笑说话了：“小伙子，请恕我直言，这铜香炉并非宣炉，是个伪制品，哦，就是假的。”
    “什么？假的？！您快别开国际玩笑了！”
    “没错，是假的。”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这宣炉和《古玩鉴赏》上写的没有两样，怎么能是假的？”孟二从兜里掏出那个小本子，“刷、刷”地翻起来。
    “仿制香炉的种类很多，一本书不可能一一写尽”考古老头儿说着又从那小伙子手中拿过香炉，看着说：“那么，为什么说这香炉是假的呢？根据有两个：一是香炉仿制难在颜色上，这尊香炉虽为土红色，但并非它的本色，而是仿造者将其放到颜料锅内多日熬煮而成的，况且宣炉色谱中并无土红色，那是仿造者仿枣红色所致。二是从这香炉的款识上更能让人看出破绽。真宣炉的款识只有‘大明宣德年制’或‘宣宣德宣德年制’，而这香炉的款识为‘大明宣德五年工部员外李澄德监制’，据史料记载，宣炉是在宣德三年制造的，宣德五年并未铸炉，况且宣德三年所铸香炉不下五千余件，一无属监督官之名，就是属名也只有属尚书之名，怎么也轮不到员外李澄德。因为在员外官之上的还有两名侍郎，四个郎中。”
    “那么这玩意能值多少钱？”孟二忍不住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最多500块钱。”
    “500块钱！您别逗了，500块钱让您摸摸就算不错了。”孟二从那个小伙子手抓过了香炉。“哼！别以为我不懂行，大部头的《古玩鉴赏》咱研究过，想胡弄我，没门！”
    但考古老头儿走后，孟二摸着香炉，回想着刚才他的话，心里还真有些七上八下的，一个星期天，他去了省城，跑了博物馆、文物商店，结果开价都和考古老头儿一样……后来，孟二又拿着铜香炉到集贸市场蹲了一个星期，他盼望着能有外国佬的光顾，但终究没有遇上……在他又一次到县城图书馆翻阅那本《古玩鉴赏》之后，回家把那宣炉又细细地摩娑着看来看去，但终究看不出这宣炉和书上记载有何不同。他想，他们一定没看过《古玩鉴赏》，认不得这宝贝……
    至今，在县图书馆经常能看到孟二捧着那本《古玩鉴赏》认真地读着。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认货的。
    ……多少年过去了，小县城至今还流传着孟二有个祖上传下来的宝贝……至于说孟二，由此而成为一个古玩鉴赏家也并非不可能，不过那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