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静夜思,还是原文好
刘占一
2016.9.15
又是中秋节,脑海里闪现出李白的《静夜思》:
床前看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山月,
低头思故乡。
有的读者说:“不对,错了两个字。”
是的,与现行的版本有两个字不同,但不是李白的原文错了,而是流行的版本错了。
李白《静夜思》宋代版本具有一致性,即全是“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如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的《李太白文集》(称缪本,《静夜思》在卷六)、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影印静嘉堂藏《李太白文集》宋刊本三十卷(称宋蜀本或宋乙本,北宋末、南宋初据苏本翻刻)。现存李太白文集,宋代版本是最早的,也最一致,又加上宋蜀本皆善本,“宋本”为李白原诗的可信度最高。
为什么变成现在流行的版本?让我们看看元明清时期各种版本的错综交杂情况吧。《静夜思》主要版本有八种:
第一种等同于宋本:“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见宋杨齐贤注、元萧士赟补注《分类补注李太白诗》,陆时雍《唐诗镜》(明刻本)卷二十,朱谏注的《李诗选注》(明隆庆六年刻本)卷四,明钟惺、谭元春辑《唐诗归》(前有明万历四十五年钟惺序)卷十六,康熙敕撰《全唐诗》卷一百六十五(清康熙扬州诗局刻本)。
第二种版本:“忽见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起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见于元人范德机《木天禁语》,明李攀龙校(明格致丛书本,明万历刻本)《新刻木天禁语》,谢天瑞(明万历时期人)辑《诗法》(复古斋刻本)卷一。
第三种版本:“忽见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见明人王良臣《诗评密谛》(天启年间刻本)卷二。
第四种:“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见李攀龙编《古今诗删》二十三卷(阕本,明刊朱墨套印本,日本尊经阁文库藏);明嘉靖十六年(1537)序刊本高*《唐诗品汇》卷三十九、万历(1573-1620)刊明黄习远窜改本《万首唐人绝句》。
第五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见明万历闵氏刻朱墨套印本《唐诗选》卷六、清汪霦撰《御制佩文斋咏物诗选》(清康熙内府刻本)、清俞樾《湖楼笔谈》六(清光绪二十五年刻春在堂全书本)。
第六种:“床前见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见万历谢天瑞《诗法》(明复古斋刻本)卷七。
第七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见明代万历年间曹学佺编《石仓历代诗选》、清官修《御选唐宋诗醇》卷四(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王士祯编《唐人万首绝句选》卷一。
第八种:“床前看月光,疑是池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见李攀龙《古今诗删》(徐中行订、汪时元校刻,明隆庆、万历间刊本)卷二十。
综观以上情况,可见明人对宋本误刻的可能性很小,应该是“故意误读”。清初著名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卷十八中指出:“万历间人,多好改窜古书。人心之邪,风气之变,自此而始。李白《静夜思》被明朝万历间人窜改,便是一例。”“两个‘明月’版本”,最先见于明万历闵氏刻朱墨套印本《唐诗选》。《唐诗选》在明朝后期作为启蒙教材盛行乡塾间,所以,它流传广泛,影响巨大。最典型的影响表现在对“床”的认定变化上。据悉,对于这一问题,其实一直以来是有争议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唐诗选》、詹锳主编《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对《静夜思》中的“床”未作特别说明,都认为是指睡床。而最早对“床”的字意产生疑问的是郭沫若先生。他的疑问是:“如果睡在床上,那一定是在房间里,房间里怎么会结霜呢?”
郭老之所以这样理解,是从“床前明月光”这句来的。如果恢复原文“床前看月光”,就可以解除郭老的疑问了,作者站在床前看室外的月光而不是室内的月光,“疑是地上霜”就顺理成章了。有人为解除郭老的疑问,就设法将“床”搬到室外去。1990年出版的金用《唐宋诗词三百首》对李白《静夜思》注释:“床,卧床。古义又作‘井栏’。《韵会》称‘床’,谓‘井干’,井上木栏也。”此处“床前”指井栏前。 收藏家马未都2008年在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上,提出了“床前明月光”的“床”就是马扎子,“在唐代以前门窗都非常小,门是板门,不透光,窗也非常小,月光是不可能进入室内的,尤其当窗户上糊上纸,糊上绫子的时候,光线根本就进不来,所以李白说得很清楚,我在院子里坐着。”
现代文人们这样为诗仙“打圆场”,李白能同意吗?李白会说:“我写的是‘床前看月光’,你们把床搬到室外去,我只能被逼改为‘床旁看月光’了。”
目前学界流行的是宋本原文和“两个‘明月’版本”。这两个版本的争论,主要在于诗意的阐释和艺术的孰优孰劣,各抒己见,愈演愈烈。喜也?悲也?
我不想卷入这场纷争,只想替李白说句心里话:“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不要强加到我头上。”死人也有著作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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