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8月8日，是台湾的“父亲节”。

    作为一个离家二十三年的游子，我在上海格外地想念父亲！

    想到父亲，我的脑中立刻浮现起一张严肃──其实是外刚内柔的影像，那是多么遥远而又熟悉的一张脸啊！

    父亲生在台湾一个艰苦与物资缺乏的年代，因而形成了非常传统与保守的个性。从小，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非常认真工作的人。几乎每件事，他都要花很多、很多的时间在上面，绝不马虎。

    我曾经为他感到心疼。当年父亲经营药业时，公司起初只有几十个业务员。他们每个月大约有二十二天左右，都不在公司，因为必须在台湾的全省各地跑业务，扣除四到六天的休假日，大概一个月只有四天回公司开会。父亲非常重视这四天的开会，由于每个人负责的区域情况不同，他都是根据先后回来的业务员分别跟他们谈话。所以，开会时最累的就是他了。他再晚都会等员工回来报告情况、解决疑难问题，才会结束这样辛劳的一天。

    在业务员碰到的各种情况中，父亲似乎是事事参与，任何销售报表都要过目。他既严厉又认真，常常弄得一小部分的新进员工畏惧不前或无法苟同。不过，经过长期相处之后，不怕严格工作要求、肯继续待下来的员工，基本上至今都有一、二十年的资历了。据我所知，已经在药厂待了二十年以上的，大有人在。

    这些经过严格淬炼而能坚持到底的人，是我们这些身为“企业家第二代”的孩子所做不到的。

    小时候，我天生比较喜欢听他的生意经。记得初中时，我常常好奇地坐在他的旁边。兄弟姊妹之间，应该是我最常坐在旁边倾听了。不论是正面的、反面的问题回报，父亲都会很尽职地为他们解答。

    从小到大，我与父亲谈心的机会可说很少。尤其他不仅对员工严格，他对儿子的要求更高。当时，我并不晓得父亲对于每件事都可以用各种角度去加以分析，其实是对我的思考帮助极大的；我当时只觉得父亲“太啰嗦了”！因为我发现，在我出社会时，只要是去向他报告事情，简直是讲不到两句话就挨骂。我常抱怨：“总是一开口就被打枪（台湾流行语，驳回的意思）！”

    后来，我慢慢了解父亲的用心良苦。早期我也曾在父亲的药厂做事，常常提出的书面报告，被他简单地看一下就退回重做了！我觉得很纳闷，如果发现错字，改一下不就行了？何必重做呢！

    但是，父亲有他的一套哲理。他告诉我，任何时候都应保持头冷脚热。──头脑要冷静，脚要勤快。如果一件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复杂的事就更难做了。他认为，即使是一两行中有错字，也表示没很“用心”在做事。

    “再去看一遍！”父亲说。

    他的严格慢慢养成了我们多角度的思考态度，所有的工作我都会经过一次、两次、三次地确认之后，才能送上去。这样慎重的工作理念，也磨炼了我们往后周全、体贴的人生态度！

    现在想想，怪爸爸啰嗦，其实愚蠢的是我们！

    当年我抱怨着：“这么小的事，都会生气！那么严格！”

    此刻我想的是：“这么小的事，都会犯错！难怪爸爸发火！”

    父亲已经年近八十了，我年轻时不懂事，常常会怪他；现在回想起来，“被骂”固然很痛苦，其实“骂人”才更痛苦！这是很值得现代年轻人作为警惕的理念：当长辈训我们时，我们以为自己受了委屈。其实，对于恨铁不成钢的长辈来说，他心里会好受吗？

    从1986年到现在，我非常感激父亲给予我的人格影响。我从父亲身上学到了“满足”两字。现在我虽生活在大陆朋友所说的“山沟”（山中很偏僻的地方）地带，但我己懂得知足。很多人动辄冠我“豪门第二代”的美称，其实父亲虽然在台湾药业是非常成功的经营者，可他却是一个对自己要求非常严谨、苛刻的人，不但不奢华，还是个一生奉献家庭、奉献下一代的好爸爸！

    到现今为止，在我的印象中，爸爸在台湾一个月花在个人的开销上，绝对不超过一千人民币！他对于子女的要求协助，也一样会在合理的范围内，适当地给予支持！孩子的事业若需要几十万元的周转，通常都要写很详细的报告。他用钱的精打细算，数十年如一日，是下一代的我们无人做得到、学得来的。但是，他很乐于帮助穷人，对社会公益的捐款，却是非常大方的。

    父亲律己严、待人宽，绝不贪图物质享受。上了五十岁的年纪以后，父亲就尽量不再应酬了，几乎没有什么娱乐。除了在我母亲的鼓励下，一年带外孙出国旅游一两趟之外，几乎没有额外的休闲活动。每个晚上，他都在家里陪着母亲。家庭就是他的生活重心！

    父亲为人正直、公道，朋友有难、请托，或朋友间有误会，他都会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为人排纷解难。他可以为朋友说情，但是儿子有需要他朋友帮忙时，他却并不轻易答应。这是他的教子之道──小孩子要靠自己努力！

    我一个人在大陆二十三年了，很惭愧的是没有什么成就，也没什么足以光宗耀祖的事可以让他感到骄傲。但惟一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他的人格感召，从小到大，他的严厉教育却是我行事的准绳，没有学坏，没有走错路──没有做出过愧对朋友、社会的事！

    尽管在父亲眼中，我永远是个小孩子，但有了父亲这样的人生明灯，未来的路再怎么难走，我也会坦然面对！

    在这个属于爸爸的节日，我谨以此文祝他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林志鸿写于2009.08.08.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