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伯高谊，许叔阴功，代雨李靖，止雹王崇

巨伯高谊

译注：东汉的时候，有个叫荀巨伯的人去探望远方的一位朋友，遇到匈奴侵犯他朋友所在的郡，在这危急时刻，他以实际行动说明了何谓高尚的友谊。

说明：因为距离遥远、琐事缠身，荀巨伯很长时间没见这位朋友了，听说他最近病得很重，要再不去，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经过长长的路程，他终于来到了朋友所在的郡，久未谋面，重逢中尽是相聚的喜悦和世事的慨叹。就在两位好友叙谈之际，忽然传来匈奴要攻打这个郡的消息，非常紧急。

“荀兄，匈奴这次来势凶猛，郡里的人都逃生去了，你也赶紧走吧！我身体已经病成这样，舟车颠簸，实在吃不消，就不再挪动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远道而来探望你，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却让我丢下你不管，为了活命而置朋友间的道义于不顾，岂是我荀巨伯所为！”

很快，匈奴就进入郡中搜掠，郡里的人都已撤离，只剩下荀巨伯和他的朋友了。匈奴的一个首领看到这两人，心生奇怪，于是朝荀巨伯问道：

“大军来到，一个郡的人都跑光了，你们两个怎么还守在这里？”

“我的朋友身患重病，经不起路途颠簸，就留下了，我不想看着他被杀，愿替他而死！”荀巨伯陈辞恳切。

“我们这些没有道义的人，进入了这么有道义的国家！”匈奴的这个首领感叹不已，于是带兵离去，这个郡也因此保全下来。

这则故事来自《世说新语·德行第一》第9条。张万钧和韩富荣两位学者曾指出：荀巨伯是东汉时候的人，家在许州，即今天的河南许昌，至于荀巨伯的这位朋友是谁，已无从考证。张万起和刘尚慈在《<世说新语>译注》中引用《荀氏家传》里的话：“巨伯，汉桓帝时人也，亦出颍川，未详其始末。”汉桓帝刘志是东汉的第十位皇帝，他将权柄从外戚梁冀那里夺回，但又交给了宦官。东汉这棵参天大树，是由刘秀辛苦培植，又经其后的汉明帝、汉章帝等全力发展才长成的。东汉早期的几位皇帝均能借鉴西汉灭亡的教训，对功臣、外戚等分散中央权力的势力加以抑制，但后来就渐渐松弛了，到刘志这里，中央权力基本已被外戚和宦官架空。刘志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想法设法将外戚除去，但并没有对宦官下手，因为享乐是如此难以抵制。

东汉这棵大树要枝繁叶茂，是需要树皮向上供应水分矿物质、向下输送养料的，树皮和树干以及大树的其余结构紧密关联。儒家的担当、气节就是让这棵参天大树能够昂然挺立的树皮。树根是经济命脉、迎风舒展的花叶是人民的日常生活细节，树干是国家的管理机构，只有这些都具备了，到了秋天才能诞生累累果实，让美好不断延续。儒家的包容力是中国古代社会绵延不已的关键力量，这种包容不是纵容，而是有法家的谨严作为内核的，谨严是对规则和法则的掌控，实行起来也是张弛有度的。

到汉桓帝的时候，儒家的担当已经很难实现了，因为内核已经松弛了，但儒家的气节还在，社会风气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发生转变的。东汉时期，执政者大力提倡儒学，士气、民风也为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忠孝仁义，被视为理所当然。已成习惯，就不会当成稀奇之物，稀奇，最易成为玩物。东汉的这种变化也随着汉朝的使者和部队传到了匈奴、西域那里，学习强者的优点，是任何希望进步的人们都会做的事情。那个没有杀掉荀巨伯的匈奴首领，同样对东汉的这种气节很钦佩，比武力更可贵的是自制力，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强大到足以包容？

许叔阴功

译注：许叔微通过高明的医术拯救了许多人，连神灵都被他感动了。许叔指许叔微，是南宋高宗年间进士。阴功，是指救人性命的功劳。

说明：在金朝的步步紧逼下，宋高宗赵构率领部下不断撤退，从当时的南京应天府（即今天的河南商丘）继位后，很快就逃到了临安（即今天的浙江杭州），并定都在那里。然后又被金人追至越州、定海等地，最后被赶到了海里，金人不熟悉大海，只得作罢。海归后，赵构又先后到温州、越州等地逗留，并将越州升为绍兴府。虽然这位皇帝也为了南宋的建立做出了贡献，但他实在是太善于逃避了，逃避于书画雅事之中，逃避于现实安稳之中。

《宋史》对宋高宗有这样的评价：“高宗恭俭仁厚，以之继体守文则有余，以之拨乱反正则非其才也。况时危势逼，兵弱财匮，而事之难处又有甚于数君者乎？”这里的数君是指一个朝代中出现的复兴国家命运的君主，这些君主都可谓临危受命，如夏朝的少康、周朝的姬静、汉朝的刘秀等，相比之下，宋高宗所处的境地确实更加急迫了些，所以，“君子于此，盖亦有悯高宗之心，而重伤其所遭之不幸也。”宋高宗确实是个善于在承平之世治理国家的人，他在许多方面还是具有仁厚之心的，又相当有才华，其书法水平堪称一流。但他忘了一点，能够将一个朝代从极危险的境地下拯救成功的，肯定都是具有强硬手腕的君主，不是李后主、宋徽宗之流。

宋高宗建炎元年，即公元1127年，南方的一些地方发生了急性传染病，许叔微亲自到现场进行诊断救治，使许多濒于死亡的百姓安全地渡过了这一关。有一天夜里，许叔微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一个神仙，那神仙告诉他：“上天因为看到你救人无数，因此要赐给你官做。”并留下了一个便条：“药市收功，陈楼间阻。堂上呼卢，喝六作五。”许叔微看后一脸茫然，果然神乎……

又过五年，宋高宗绍兴二年，即公元1132年，许叔微考中进士，名列第六名，宋高宗见了他，又将他的第六名改为第五名。许叔微很高兴，他又看了一下，第四名和第六名分别是：陈祖言、楼林九。陈楼！！！许叔微忽然想到了神仙留下的那张便条，意思不就是因为自己救治百姓，所以得到这样的好报吗，因此便条上说阻挡在陈、楼之间，呼卢是当时的一种掷骰子的游戏，吆喝的是六，最后的结果是五，这不正是自己的这段经历吗？神啊！

自然不必将这里的善有善报看作迷信加以摈弃，这其实反映的是中国古代文化中的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神话系统。金克木在《唐宋的文史》这篇文章里谈到：“唐代人和宋代人对历史的看法大不相同。唐代人不大分辨史实和传说，仍承汉魏六朝以至西域的传统，眼中显现的是一个人神不分的世界。宋代人只承认活人的世界。”金先生的这个论断大体上是对的，但也并不能做截然的划分，宋代对于神话世界，依然是重视的，许叔微的这个事迹就是例子。

许叔微能救活那么多人，凭借的是他高超的医术。《宋史·艺文志》列出其学术著作：《普济本事方》，这部传世医书是他平生行医的理论与实践的集中展示，对于内科、外科、妇科、儿科等，均分门别类加以探讨，如何发病、如何配药、如何诊治，书里全有，都是在几十年的医务生涯中积累出来的，惠及后人，直到如今。中医在他手里，又继续得到了发扬光大。自近代以来，中医一直受到质疑，这是很不公平的。中医与西医，本来就是互补的，像急性阑尾炎，就必须要西医动用手术来救治，而那些需要细致地进行调理，需要对人的整体的免疫力和抵抗力进行修复和提升的，用中医会更有效。

代雨李靖

译注：唐朝早期著名将领李靖，在还未建立功勋的时候，有次代替龙王降雨，以拯救处于干旱中的人们。这个李靖和托塔天王李靖不是一个人。

说明：李靖这个时候还不出名，有次他在山中打猎，不知不觉间太阳已落山，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富贵人家，就在那里借宿。半夜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很急的样子，这家人都已熟睡，没有反应，李靖觉得这样敲下去也不行，就开了门。

“这里是龙宫，上天命令现在要降雨，但两个龙王现在都不在，能让您代劳一下吗？”一个老婆婆出现在李靖面前，对他说道。她的眼神透着祥和、神秘，在这深更半夜遇到这样的情况，难免让人心生疑惧，但李靖转念一想，这样的深山之中，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座豪宅，本来就是蹊跷，那让自己进来住的人，莫非是龙宫的守卫，这——真的是龙宫？！李靖向后一望，墙壁、桌椅和灯盏都呈现出了从未见过的光彩，晶莹中不断幻化着颜色，香气氛氲缭绕、自在流转，自己也是进过贵人的府邸的，但这样的场面从未看过，真的住到龙宫里了！

“如果需要，愿尽绵薄之力！”李靖非常激动，也有些紧张，能帮上什么忙呢？人工降雨又不会。

“那好，你赶快骑上这匹青骢马”，老婆婆吩咐李靖，她将缰绳递过来，身后那匹骏马也走近前，“只要听到马叫，你就将这瓶里的水滴一滴到马鬃上，你飞临的那片土地就会水深三尺了。”李靖看到递给他的那个细瓷瓶，握在手里温润如玉，一株仙草静依瓶口，就用这株草来洒了，这不是传说中的观音菩萨吗？

“快去吧！”婆婆催道。

李靖向她行了个礼，骑上马向前奔去，还没有几步，这马猛地向前面一个悬崖冲去，还没等李靖发出惊呼，连马带人已一起腾云而上，驾雾而行，李靖慌着向下一望，山川大地尽收眼底，夜视的功能都有了。按照刚才婆婆的吩咐，将几滴水洒到马鬃上，给几处郡县解了渴后，他又掉转马头向自己的家乡上空奔去，老家那里也好久没下了。

“婆婆，我回来了！”李靖一脸的兴奋和自豪，这样地天马行空，亲自指挥云行雨施，会有多高的成就感！“婆婆，实不相瞒，完成了您布置的任务后，我又到自己老家上方兜一圈，老家太旱了，我一口气朝马鬃上洒了三十余滴！”

“那你就无家可回喽。”婆婆笑着叹息一下。念在李靖替龙王降雨的份上，婆婆拍了一下马背，轻声对它说道：“你也渴了吧，快去把那些洪水喝掉，免得李将军难过。”

“李将军？”李靖正要问谁是李将军，婆婆和天马一下子都不见了，家乡久旱逢甘霖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他这里，这确是一件值得回忆的经历。以后每逢下雨，李靖都要向天空望去，那云隙间是否还能看到天马驰过……

李靖，正是为大唐江山的创建和守卫立下汗马功劳的那位李将军。沉着干练、有勇有谋，最后功成身退，这样的将才古今罕见，千年一瑞世，大唐能够矗立世界历史之林，与这位将军是分不开的。从平定南方的萧铣政权，到向北击破突厥的大本营，然后西边的土谷浑也被他降服，这三次战役的成功为唐朝准备了非常好的发展环境，内忧外患基本解决，这三场漂亮的大胜仗，都是由李靖来主导完成的，有了这三大战役做根基，唐朝方能稳稳地建立起来。当年李靖作为隋朝统治下的马邑郡的郡丞，被攻占长安的李渊俘获，要被处死，就在行刑的那一刻，李靖忽然大声喊道：

“你们起义是为了除暴安良，现在大功还未成，你们就要将壮士杀了吗！”

李渊一听，这人语气慷慨，不是一般人，李世民更是觉得这个李靖肯定有其不凡之处，于是就将其召入幕府，通过后来一系列的考验，终于证明他当初的自我鉴定是多么正确。替龙王降雨的那个青年，在以后的人生事业中，果然也为急需将才的大唐带来了一场盛世甘霖。

止雹王崇

译注：西汉的王崇很有孝心，父母去世后他极为伤心，哀毁骨立，感动了上天。

说明：王崇的父亲是王骏，祖父是王吉，均是有气节的名臣。王吉官至博士谏大夫，在汉昭帝、汉宣帝执政期间，极力进谏，希望汉朝在汉武帝之后，能够继续强盛下去，并且要汲取汉武帝的教训，不能随意用兵，应整顿吏治、体恤民情，但他的建议总是不被接纳，最终还是因病辞官了。王骏于汉成帝鸿嘉元年，即公元前20年就任御史大夫的职位，负责监察百官，一时风气严明，他在官员和百姓那里均有很好的口碑。有这样的先辈作为榜样，王崇为官时也是一身清廉，先后担任御史大夫、卫尉、大司空，并被封为扶平侯。当时王莽已经开始准备篡位，王崇自觉无力扭转局面，就申请提前退休，但没被批准。

王崇的父母去世后，他伤心得不能自持。守灵的时候，正值酷暑，这天忽然刮起一阵大风，然后阴云密布，不一会竟下起冰雹，这冰雹个儿非常大，禽兽草木只要一遇上，无一幸免。而且冰雹是迅速移动的，很快就到了王崇的田边上，忽然就停了，等一越过王崇那十顷的菽麦地，立即恢复原先的阵势，继续摧残庄稼。人们看到后，就认为这是因为王崇的孝心感动了上天。

汉朝是特别注重孝道的，并将其理解为儒家的核心。通过对父母的尊敬和热爱，来达到对君主的忠心和服从，这在当时的历史情景下，是可以理解的。如何诠释孝心，古人又有许多书籍和资料来指导，这其中，《二十四孝图》和《孝经》比较具有代表性，当然，也都需要辩证地看待。《二十四孝图》中，“望云思亲”、“上书救父”等事迹确实让人感动，对家人的思念和关心，是再正常不过的情感，人同此心。但“亲尝汤药”、“郭巨埋儿”等做法，就显得不合情理，甚至是有违人性了，明白其中的那份亲情即可，万不可模仿学习。

《孝经》值得细读。第一章开宗明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前一句对于自虐的人是警醒和忠告，后一句含有光宗耀祖的意味，无可厚非。荣誉感，只要运用得当，是让人进步的强大动力。第二章：“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这是爱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的意思。真正敬爱自己亲人的人，是不会去伤害其他人的，否则亲人将会多么失望和担心，如果被伤害的人来复仇，岂不是置亲人于危险的境地？真正尊重亲人的人，是不会怠慢其他人的，尊重他人，别人才会回报以善意，亲人的处境也会更好。将心比心，才能以心换心。

《孝经》的第十五、十六章同样值得关注。第十五章里，曾子向孔子问道：“敬爱父母，扬名显家，这是已经知道的了，我想问的是，对待父母的话言听计从，就是孝吗？”“这是什么话啊，这是什么话啊！”孔子听到曾子的问题感到不可思议，接着说道：“以前天子有诤臣七人，即使自己无道，天下不至于失去；诸侯有诤臣五人，即使无道，也不会失去他的国家；大夫有诤臣三人，即使无道，他的家庭不会解体；士人有诤友，那么他就会有好名声；父亲有敢于向自己提出不同意见的子女，他就不会陷于不义。所以当处于不义的状态时，子女一定要和父亲争论，臣子一定要和君主争论；当长辈、君主处于不义的状态时，一定要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对父亲只是言听计从，怎么可能是真正的孝呢！”孔子说得好！

《孝经》第十六章借孔子的话谈到孝心可以和天地万物相感应的境界。孔子说：“以前，圣人孝敬父亲，所以对天理谙熟于心；孝经母亲，所以对地势有深远的鉴察；长幼的顺序理好了，所以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也不会紊乱。对天理和地势有很好地明察，则神明就会使人心和社会呈现秩序井然的状态。”无论是谁，都得明白长幼尊卑的秩序，这正是让社会得以稳固和繁荣的前提。长幼尊卑不能理解为人的等级的高下，而应视作一种基本的礼仪，这种礼仪看起来微不足道，其实是一个家庭、一个团体、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得以正常运行的必要保证。这其实就是秩序的问题，秩序并不意味着谁更高等，而是让人们在符合礼仪规范的基础上，积极参与到社会的进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同时对身边的世界密切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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