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江而下

（哈萨克族）艾克拜尔·米吉提

那一夜，我是穿越时断时续的雨阵来到建德市的，高速公路前方只有车灯穿透雨帘的空茫，除此什么也看不清。翌日清晨醒来，从窗口望去，原来这是一座山城，新安江从城中流过，江岸栉次鳞比的楼群，与两岸群峰比肩，蔚为壮观。好一座美丽的山城。云霭缠绕着那些山峰，如梦如画，颇有水墨丹青的意境。

我是比采风队伍晚来一天，未能赶上参观新安江水电站。那是一座上世纪五十年代完全由我国自行设计、自行制造、自行建设的杰作。应当说，在当时就展示了年轻共和国的实力与发展态势。新安江千岛湖水库也由此诞生。历史往往在瞬间形成。

早晨，我们乘坐大巴车沿着高速公路一路赶到建德绿道乾潭驿站，在这里换乘电瓶车，顺着新安江边修成的旅游栈道沿江而下。事实上，随着这些年来经济飞速发展，在过去难以想象的地方，高架高速公路腾空越过天堑的画面比比皆是。而足下这个栈道，沿江岸逶迤而去，是我在大江南北目睹过的那些高速公路桥的缩小版而已。

电瓶车静静地行驶着，江岸景色如诗如画，江面上水流恬静，偶或会有一两只水鸟掠过水面，剪动的双翅增添别样的景致。随着兰溪和新安江的汇合，江面上开始出现一艘艘的驳船，水运看去一派繁忙，古老的江河骤然恢复了千年生机。

同行的当地文友们开始讲起这里的人文掌故。他们描述这里就是当年方腊起义之地。方腊是青溪县人，在钱塘江上游新安江，水质清澈，在淳安河段又名青溪，县名由此而来。那时青溪县隶属睦州（我们随后将到）。北宋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改青溪县为淳化县。故治在今浙江淳安县千岛湖中。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方腊起义军从青溪县出发，一路攻占城池，一直打到了歙州，凡破六州、五十二县。方腊起义正是在宣和三年被童贯所率宋军剿灭，改名县治当在此时发生。但是，在《水浒传》中自有另一番描述。宋江征方腊，一百零八将仅剩三十六人。阮氏兄弟也是在这一带拼杀。少年时期读着《水浒传》浑身热血沸腾，或许正应了那句“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老话。当然，文革期间再读《水浒传》时，是想竭力领会最高指示精神，理解批判的锋芒所指。此刻，过了花甲之年，走在历史的小说画面中，不觉产生一种亦真亦幻的飘渺之感。山还是那个山，水还是那个水，只是换了人间。

偶或也会遇到徒步旅行者，我为他们的坚韧精神暗自感叹。让我能记起这不是穿越时空，而是在真实的现实中前行。

新安江、兰溪、富春江三江汇流处的梅城镇是严州古城，三国东吴黄武四年（公元225年）建县，亦称睦州。这里江面开阔，两岸绵延平坦。一座修旧如旧的古严州城墙墨守江边，一派肃穆。一位当地作者带着长箫，一路吹来，在此城楼之上听着却别有一番意蕴。江水浩渺，箫音袅袅，一派古韵，令人为之清爽，或有些许思古之幽情缠绵悱恻。

城墙之内，便是新陈杂驳的梅城风光。抬眼望去随处可见醒目文字：“建设新时代美丽城镇，再现‘千年古府’新面貌”；“千年古府新机遇，美丽城镇新篇章”；“保古城，建新城”。这些富有地方特色的标语口号，向游人展示着昔日古镇新主人们的豪情壮志和他们求真务实的风格。

在参观一处考古牌坊堆放点时，介绍字幕上出现的提标“古牌坊群复建出土石料再利用”，十分打眼。那些沉默的石头，带着当年工匠们的体温，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些铁钎凿印无言地叙说着纷繁历史。镂凿的图案和文字，让人与历史文化握手相遇。感谢梅城人的智慧，他们没有匆忙处理这些残石，其中还有革命战争时期几位烈士的断碑，随着时间的推移，需要从容梳理，各复其位。眼下，最好的方式就是摆放在这里，让它们自言其说，无声的启迪教化后人。

这座古镇还真富有内涵，我们被引导着参观了“诸葛后裔旧居”、福运门、澄清门、南大街、建德候坊、三星街（清邮局、县委旧址）、古玉带河、正大街（金钟汉故居、胡亨茂故居、思范坊）、十字街口、府前街、浙江大学西迁竺可桢校长旧居……

在那条贯通全镇的故道上，穿梭的电动摩托，修建的店面，开张的店铺，施工的工人，门前闲坐的老人，背书包的孩子，还有我们这群散淡的采风者，一切的一切，构筑了古镇真实的生活画面……

第二天，我要赶往杭州萧山机场。一大早出来，穿城而过的新安江面上雾气腾腾，却也时断时续。送我的师傅说，江面上升起雾气，空气清凉，暑天可以降温。我第一次知悉南方江面的雾气可以调节空气，大自然暗藏的玄机居然如此神奇。

（载《中国作家·纪实》201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