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瓣膜(小说)
(哈萨克族)艾克拜尔·米吉提
那是一次偶然发现。
那天晌午,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喘口气都显得困难,胸口发闷。这种体味从未有过。她本能地张了张口,试图缓解胸闷。她以为这是一次偶然的难受,并没有在意。于是,一连几日,这样的情境多次重复出现。她毕竟是内科医生的女儿,她想起了给父亲通个电话。虽然住在同城,但是在这个信息时代,一切不如电话来的便捷,尤其是手机,简直是分秒之间便可以畅达彼岸。父亲的声音穿过深邃的空间从手机那一头传来,她甚至听得出父亲声音背后的空音。父亲很是镇静,他说,你去一下医院吧孩子,做个彩超看看。
不一会儿,她便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姐姐有些吃惊,在电话的那一头关切地问,怎么了,妹妹,你怎么了?你现在不要动,我马上开车过去送你去医院。
她本来想说没事的,姐姐,你不用过来,我自己去医院看看就行了。但是,话一出口怎么就成了——好吧,姐姐,我等你。她为自己暗暗吃惊,马上就要奔四十的人了,儿子都上了初三,怎么还会这样依赖姐姐?她甚至听得出自己刚才的话音有些发嗲——在明显地撒娇呢!真是长不大呀你!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没办法,姐姐就是姐姐。只那么一瞬,她又在心里替自己开脱着。
这就是居住同城的好处,不一会儿,姐姐就驱车赶到,风风火火地将她塞上自己的车开往医院。其实,姐姐曾经也在这家医院工作过,人头很熟,还有几位同学也在这里,现在都是各科的顶梁柱。所以,不费周折,一会儿就把彩超手续办利落了,甚至不用排队,直接进了彩超室。彩超室的医生很惊讶这姊妹俩的突然出现,还以为是她们陪哪位来瞧病呢。没想到是给妹妹来做彩超的。
彩超的结果让她们更是吃惊——原来妹妹居然有先天性心瓣膜缺损!什么?!姐妹俩顿时目瞪口呆。尤其她,眼前几乎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她突然变得绝望起来,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幸呢,居然生下来就是一个心残的人?而且活了四十年都不知道!天哪!命运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不公?姐姐手颤抖着正在拨通一个电话,好像是在给那位已经成为卫生厅副厅长的同学在打电话咨询什么。而她,首先想到的是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虽然退休多年,但也曾是这座城市的心血管病权威呢!命运难道是在捉弄我么?她的喉咙有点堵,眼角有些发潮……
爸爸……
电话通了,传来父亲温暖的声音。那种温暖顷刻弥漫了她的周身。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哭腔。爸爸,彩超结果出来了,医生认定我是先天性心瓣膜缺损……
她几乎已经泣不成声。
电话的那端是一个长时间的空白。
她为自己自制力的如此脆弱萌生愧意。她控制了一下情绪。爸爸,您在听么?抱歉爸爸,我不该在电话里哭。
一声沉重的叹息传来。好吧孩子,要哭就哭一会儿吧,我听着呢孩子,真对不起孩子,我怎么没有早发现呢……
她已经忘记了这是什么季节,陷入一种空前的迷茫。她被姐姐安排住进了心内科病房。姐姐说,你可不能出个三长两短,要住在病房由医生全天监护。
姐姐自此开始发动一切关系,为能治好妹妹的心瓣膜缺损奔波。为了妹妹,她甚至从这一刻起,开始转换角色成为准心脏病医生了。
不出一周,她已经一切搞定。在首府的权威医院可以做心瓣膜缺损修复术,而做此手术的主刀医生正是她医科大的同学,出国留学归来,成为领军人物。
姐姐办成了转往首府医院的手续,且预约好了手术时间,便乘火车去往首府。
在临离开病房前,妹妹还是找到了心内科主任,她忧心忡忡地问,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好起来,能不能将儿子带到考上大学。内科主任安慰了她,让她不要多想。先天性心瓣膜缺损,到了这个年龄上(作为母亲顺产孩子都这么大了),危险系数不会太大。只要按时服药,保守治疗也会见效。内科医生的建议往往都是十分谨慎的。但是,姐姐执意要她到首府医院接受手术治疗。她说,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人工心瓣膜也是进口的,何况主刀医师又是老同学,医术高明,手术治疗应该万无一失。
她从小听姐姐的话听惯了,也一向相信姐姐的话。
在首府医院临进手术室前,她还和父亲通过电话。父亲宽慰她。但她还是从父亲的话音听到了某种更为深沉的意味。躺在手术台上,她还问了一句主刀医生,大夫,我能好起来吧。医生也在安慰她不要紧张。于是,麻药发挥了作用,全麻让她深沉地睡了过去。
那冰冷的手术刀划过胸前的疼痛她全然不知。她应当是无意识的,但是,很奇怪,她看到了父亲深沉的目光,看到了姐姐急切地守候在手术室门口,看到了儿子期待的眼神。之后,她便在手术台上永远地睡了过去,她不知道,那时她心瓣膜缺损的心室刚被打开……
(刊载《青海湖》2012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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