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人
方飘鸿
文
今日白露，有吟诵《诗经》的情绪。我对农历节气的喜爱，始于《诗经.蒹葭》：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少女时代读之，只是沉醉其意境之美，如今读来，自是别样一番滋味在心头。
《诗经》之美，美在天真浑朴，然而，细细品之，却不乏”精雅“之作。
说道文字的”精雅“，我以为当首推木心。每次拿起木心先生的文集，都会被他的“精致”感动，感动到无以复加。木心先生可以说是一个能与古代诗人媲美的”妙人“。我以为20世纪之初的诗人，徐志摩们加起来也不及木心的”规制“，木心先生不仅有诗人之妙，又是诗人之中的”智者“，我得出的结论是”诗哲“。陈丹青和他的”邂逅“，是彼此人生的意义。我猜想，即使陈丹青，也未必读懂了木心先生诗?
而我自以为是木心先生的”解语花“，我是读懂了木心先生的那些文字的。他的新诗，一如古希腊，古罗马诗人的矜贵，靡丽，又兼以中国魏晋诗人的放旷，野逸，高贵典雅而又无拘无束，总之，好极了。
木心先生的诗可以说是他所有文体之中最”精到“的，而他身上的标签：画家，音乐家，鉴赏家，文学家……都不及他头上的”诗人“的称谓，他是杰出的诗人。诗人才是他的根本属性。他是那样的诗人，细腻的让人以为他是女性？又是那样的理性，以至于，感性被理智编排的如此诡谲机智。那些神出鬼灵的文字，真令人五体投地。
木心先生是站在高处的艺术大师，他的”哲思精言“像哲人一样的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的诗，时而华丽丽的忧郁，时而又是来自原野的啸音，让人想起衣袂飘飘的青青子衿……貌似嵇康，李白，苏东坡，张岱，曹雪芹……那种高贵，傲岸的风神，能不令人仰望？
诗人，绝非只是能说几句颠倒的疯言疯语那么浅俗，简单，木心先生的文化根基深厚广博，他信手写来的几句俏皮话，无不潜藏东西方文化的神髓，他浸淫于欧罗巴文化，又含蕴东方文化的深厚涵养。一个博古通今却浪漫的如同”大众情人“的风流老文青。
我喜欢杜甫的那句：”风流儒雅皆吾师“！
于是，认了木心先生为我的文化血脉的父亲！
因为找不到更好的比方代表我对于他的敬仰。
……
木心先生的诗的语境，是李白和杜甫相加，还有陶渊明和王维……
某种程度上说，我也是李白与杜甫相加，还有陶渊明与王维……
其实，我们共同的文化血脉的父亲是”庄子“！
……
木心先生是“疏狂”的，此是天下诗人的共性。诗人之狂，其实是一种“放旷意态”，犹如小孩的天真烂漫。西方哲学家称之为“巨孩”。诗人的意兴湍飞，又譬如婴儿自娱，老僧禅悦。其实，不只是诗人有此“真性情”，天下的学者或才子大抵也是如此的“真性淋漓”的。民国时期有很多的大学者都是“狂狷耿介之士”，他们在文字里或文人的圈子里“疯癫”，而面对普通人，又换成了温文儒雅，彬彬有礼的正常“文雅人”。正如周作人先生所说：
“只因不愿意虚伪的谦逊，故或不免过于率直尔“。
性情越真，人越率真，直来直去，光明磊落。
人闻皆笑尔痴态，
自忖亦疑为梦幻。
……
世人笑我太疯痴，
我笑世人看不穿……
诗人除了疯痴，还有自嘲的精神，他们非常感慨与世人之间的”隔膜“。他们只求在同类的圈子里”放诞不羁“……宋代文士朱敦儒说，世间自有诗人之一种妙人存在：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诗人的生命形态只能以哲学与美学来注释。
……
一个时代，焉能没有诗意，没有诗人的存在？
人类既然自称是高级生物，应该有别于动物：情感与美感，二者岂能或缺？
……
诗人对这个世界“有益无害”，世人为何要“嫉恨”诗人？
木心先生和苏东坡一样，都是承受了巨大苦难的诗人。然而，他们又都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回报世界以爱”的大情大智的浪漫主义者。他们拥有不尽其数的拥趸，生生不息，他们的精神可以纵横千年，万古不朽！
诗人，不能简单的误读为“写诗之人”，诗人，应该代表一种“生命形态与精神”，一种个性鲜明的特质，即天赋异禀与性情秉赋。
唐人司空图做《二十四诗品》，我认为恰恰暗合了诗人的秉性：
雄浑，冲淡，高古，典雅，纤秾，洗炼，劲健，沉着，绮丽，自然，含蓄，委屈，豪放，精致，缜密，疏野，清奇，超诣，飘逸，旷达，流宕，悲恺，真情，容予……
钟荣的《诗品》，刘勰的《文心雕龙》，也对诗人与其诗品，做过很多论述，其实，只要读过这些典籍善本的人，对于诗人，都能略知究竟……
我崇拜古代诗人，崇拜的是他们的精神。
如果一定要在这个世上给自己一个“定义”？我自然毫不迟疑的宣称：诗人。
人生无非两个铭：“座右铭”，“墓志铭”，
我的座右铭是：
“做至情至性的诗人”。
我的“墓志铭”是：
“这里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诗人”！
……
天地间自有诗人这样一种美妙的生命形态……
如花，如鸟，如蝶；自开，自歌，自舞……
既然上天把我引领至这条朝圣的诗歌大道上，此生但且做诗人尔……
2017年9月7日于浣花溪畔落雨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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