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写一部中国新诗史，1980年代的诗歌中海子一定是唯一一个要列专节来讲的诗人。这可能是个人偏好，但更多的是从诗歌史意义来看。解读海子的诗歌的人很多，我不想专门分析和解读海子的诗歌，更多的是希望谈谈海子诗歌带给我几个感受。

一、个体生命的深度思考

海子认为：“时光与日子各各不同，而诗则提供一个瞬间，让一切人成为一切人的同时代人，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1]而评论家朱大可说：“海子的重要性在于，他第一次用浪漫主义语言说出了对于最高本体的终极关怀。”[2]《春天，十个海子》中有一段是这样说的：“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然，我们说诗中的“海子”与作者不能完全等同，但起码我们看到了海子思考个体生命的努力。虽然在《重返家园》中海子说“放弃沉思和智慧/如果不能带来麦粒/　　请对诚实的大地/保持缄默和你那幽暗的本性”这里“放弃沉思和智慧”，恰恰是作者深度思考后的结果，他更追求的不是想象世界，而是用一颗纯粹的心去与世界安静的交流。

的其实从海子早期的诗歌中，我们就可以看出他的悲剧命运，“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亚洲铜》）。第一次读到这两句，我就对海子死亡理解了。《亚洲铜》全诗传达的一层意思就是对于传统语境中个体生存的反思，在一个“爱怀疑和爱飞翔”会被“淹没”的“埋人的地方”，作者沿着历史的轨迹看到了屈原，这一看不要紧，看到的不仅仅是精神还有行为。

二、富于新意的原型意象

麦地、村庄、月亮、天空等，是海子诗中经常出现的意象，这些意象都要有原型色彩。但是海子之所以能赋予这些意象以新的诗意，就在于他能够使得它们与现代社会的个人经验产生了联系。我曾经读过有些人读不懂海子的诗歌中的意象时，拿着《说文解字》去解释这些意象，这样做的结果是把海子使用这些意象的新意冷落了。

海子说“在歌颂麦地时/我要歌颂月亮”（《麦地》），不妨看一看海子的诗歌《亚洲铜》中的“月亮”。月亮最为一种意象其能指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是相对固定的，然而在《亚洲铜》中，海子在写到最后一节的时候说“亚洲铜，亚洲铜/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在这里海子看到的“月亮”不再是曹雪芹说的“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我们曾经过多的看到月亮的光明，而没有看到光明后面的黑暗背景。而海子说月亮由“亚洲铜”构成，并且是“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一方面他看到了月亮在黑暗背景中的那一束光辉中的生机与希望，另一方面将之与“亚洲铜”相连，放在全诗中来看，也看出海子对于这个民族的期待。

三、精神追求的现代特质

这一点可以说渗透在海子的众多诗篇中，而在《九月》中有几句：“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明月如镜 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短短的四行诗里面蕴含着非常丰富的现代意识。“远方”曾经是一个带有乌托邦色彩的语词。但是海子却“在死亡中”看到了一个“远方”，对于未来，不再是信誓旦旦的描述，而变成了一种叙述，一种夹杂着死亡意识和现代意识的叙述。我们说西方现代主义以来的文学思潮对于未来并不再像启蒙时代一样有着无比的信心去掌握它，海子也是这样。有时恰恰是因为对于未来的不可知，才使得我们难以判断过往与当下。诗中的“明月”是永恒的，而“我”却在呜咽声中“只身打马”走过那由“明月”映照的永恒的草原。草原的广阔、明月的永恒恰恰显示出“我”的孤独与渺小和存在的短暂，我们说只有认识到这些，一个诗人才真正具有了现代意识，他才懂得叩问灵魂并反观自身的存在。

四、浪漫单纯的抒情写意

海子的诗歌中那种复杂与深沉是主要的，但也有一些抒情短诗有浪漫的色彩，他将自己童年与少年时代的乡村生活经验，凝结成一个质朴、单纯的理想世界。比如他的《麦地》、比如他的《两座村庄》：“风吹在村庄/风吹在海子的村庄/风吹在村庄的风上/有一阵新鲜有一阵久远”。正是这种“新鲜”使得海子的诗歌风貌并不单调。而这种他诗作中并不多见的“新鲜”和简单，却可能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一个人可以有无数的选择，可是他“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然而，今天（今生）已经无法实现这种愿望，因此一切只能“从明天（按：来世）开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份执着成就了海子也毁灭了孩子，因为他那颗单纯的心终究还是不见容于一个复杂的社会。

然而，做一个真正的诗人终究还是单纯些好，没有污染的心灵也许才是真正属于诗的，在这个世界里人是那么简单，因为简单，所以干净。在我的眼中，诗人的意义就在于：当我们这些在尘世中打拼的人有一天突然对这个世界失望的时候，我们拿起诗歌可以发现，有这么一群人，他们为我们守护着一片从未被沾染的精神净土，让我们的灵魂得以在此暂时栖息。只是，对于海子来说，他的灵魂又在何处安放呢？

海子手稿：http://s8/middle/5f0fb932485233c287e67&6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