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病了，其实早就病了只是一直拖着。娘胃不好吐出的东西带着血，暗红色。我看了有点心惊，马上给舅打了电话，说让回来检查，千万别长什么东西。挂了电话之后心一直惴惴的但又不敢让娘感觉到什么。回来后去医院舅给看的，说是摸着没有什么东西，应该不止是胃不好还有食道，需要做彩超和胃镜。娘有点害怕。

    那天医院里做彩超的人很多，所以尽管我们已经很早了还是要等。不知为什么我们所在的彩超室做的特别慢，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等到要轮到娘的时候，娘似乎不是很确定是不是自己，站在门口犹豫着，而另外一个在娘后面的人正往娘的前面挤。本来就已经等的心烦气躁的我，推着娘进了门。十分钟后娘带着结果出来了，没有问题。

    然后就是娘害怕的胃镜，娘说自己的一个同事二十年前做过胃镜，说是很疼。也许娘是真的害怕了，反反复复地说着。我说二十年前和今天不一样了，怎么老拿二十年前来说事。叹了口气，我有点不耐烦娘的叨叨，娘听了我的话笑着似乎不以为意，心头莫名的酸酸的。

    做胃镜的医生让娘把那一小瓶麻药十分钟内分三次喝掉，我帮娘插上管，娘拿着小瓶子比划着，我则忙着给二姐回短信。娘说“我怎么看不清我喝到哪里了？”，凑过头一看，娘把那一小瓶麻药喝的就剩十分之一不到了。我一下子就蒙了，然后火了，嫌娘怎么这样，明明说的分三次怎么一次就喝完了！娘看着我的样子尴尬的笑着说“那怎么办？”，我说“娘，你还笑，我真生气了，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娘慢慢地低下了头，两只手捏着那个小药瓶，右手拇指不停地摩挲着药瓶，眼泪润出了娘的眼角。在此前的三十年的人生中我从没有像那一刻那样痛恨我自己。

    我去问了医生说是没事。回来我跟娘说，没事的。坐到娘的身边，我抱住了已经六十二岁的娘，趴在她的耳朵上说“对不起娘，我不该那么说，我错了，对不起”。之前有无数次，姐姐们告诉我不要用那样的口气跟父母说话，我只是答应着却从没放到心上，就在那天我恨自己，痛恨这三十岁的身躯长着三岁孩子的头脑。娘咽下了自己的眼泪，说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说自己老了连这么点小事都干不了了。而我，除了后悔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娘进去了，在外面等的一个中年女人说自己做了好几次胃镜了，我问她难受吗？她说做的时候会恶心，做完后好几天喉咙疼。我问她检查结果马上就出来吗？她说如果问题不大就马上出，严重的话就要做病理分析。然后，我不再说话。

    娘出来了，说做的时候一插进去医生就说食道上有糜烂，后面就不说了，娘真的害怕了，我也害怕。

    医生让我去交费，没有多想匆匆到了二楼。拿着缴费单边看边往三楼走，一行字赫然入目：病理分析费……。一阵头晕恶心，凉气从脚窜到了头。拿着医生给的标本送往病理分析室，可我就是看不清那些门上写着的字找不到病理分析室在哪里，最后没有办法随便推开一扇门去问人家我该送往何处。

    被告知结果要两天之后拿，一走出那扇门我就开始肚子疼，等我找到娘的时候已经疼的直不起腰了。娘说别是你阑尾炎又犯了吧？我说没事，回家。

    那莫名其妙的肚子疼结束于两天后。娘的胃和食道都出现了糜烂，但是我害怕的事情没有。数天后我们到了几百里外的东营找到了姐姐们都曾得益过的中医，当她说娘的病可以治，而且可以治好的时候，我，泪盈于眶。

    我一直以为自己算是孝顺的，我会给父母添衣买物，会带父母寻医问药，会给父母做一顿饭菜，会偶尔听听娘的唠叨……。直到那一刻，我的心被娘眼角的泪痕深深深深地刺痛了，才发现我所做过的都是伪孝。“孝”是发自内心的关爱，是没法用物质来衡量的。“孝”是不论你在何地父母都能够感受到的温暖，不是那几天一次例行的问候。“孝”是因为你，娘脸上展开的会心的微笑，而不是那厚厚薄薄的钞票。

     人生最大的痛苦是“子欲孝而亲不在”，幸好，幸好。

     三十岁，我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从此不再，决不再。

后按：    

    农历的五月初四娘就满六十二周岁了，娘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因为我们在十四年前有过约定，我活到一百岁，娘要活到一百三十二岁，娘要照顾我一辈子。

    今天我要修改这个约定：我活到一百岁，娘活到一百三十二岁，剩下的七十年，我来照顾娘。

             娘的目光永远追随着孩子

              离孩子最近的那双手一定是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