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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徒俯视巾帼  直欲压倒须眉

   -----女人花之李清照

    “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似乎应该感谢清人沈谦于《填词杂记》中对清照的评断。亡国之君毕竟是君，况且后主“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人间词话》），有首倡之功呢！所以能和后主并论，怎么说也是一种荣幸吧？于是后世学者也多由此出论，寻章摘句，追本溯源，词境寻常语，心境婉约章，言之凿凿，非让你相信不可！但释蝶仔细咂摸，却品出了另一种味道：沈谦还是把词人分成了男女两等，易安不过是“女中”第一而已！由此一念，遂为清照感到委屈了呢。

    婉约，自是二李“当行”本色。女性文学，当然要表现女性情态。于是便有“应是绿肥红瘦”的伤春，“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相思以及“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悲愁。或许词境相同，但二李的境界却有高低之分。后主以君主相思，纯粹是主观想象，而易安相思则是客观体验与主观情感的结合；至若后期，后主是春水东流的无限愁悲，易安是国破夫死悲凄中依旧有复国的寄望------十六岁的少女便有“争渡，争渡”的好强，老大后仍能“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绝似苏辛派”（梁启超语）的豪放，岂是在女儿脂粉和囚笼中度过一生的后主所能比及！

    但男性控制话语权的时代，总有人对易安说三道四。王灼就指摘清照“作长短句能曲折人怠，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碧鸡漫志》）“无顾籍”即洒脱随性，全无小姐的忸怩，所以易安一出道便醉----“沉醉不知归路”，此后，酒似乎就没有离开过她。据诗文爱好者统计，《漱玉词》提到酒的频率，排在古代第五呢，非酒鬼也是酒痴了。本性就非拘泥之人，所以能有出新之语，出格之态。据载，清照曾写诗讽刺公公赵挺之不援手施救老父，亦曾宁肯坐牢，也要举报张汝舟鬻官恶行。温柔但不懦弱，词能曲意而心能守正啊。休言缙绅之女，缙绅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出自清照之口，真是令须眉颜面无存！据载，赵明诚知建康，夜贼扰城，明城竟缒诚而逃，清照遂以此诗讽谏。但大语境正是金兵挥师南下，高宗惶惶之时。男儿要有赴死骨气，何必“临安”呢！尽管主战派尽被高宗斥逐，当李清照听说韩胡二尚书使胡议和后，竟不忘匹夫之责，上诗阐述时事：

        不乞隋珠与和壁，只乞乡关新消息。------遗民岂尚种桑麻，败将如闻保城郭。------   

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希望大人能不辱使命，使百姓乐业，军士敢死。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岂是流离的一介女子所能左右！李清照《夜发严滩》诗云：

        巨舰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往来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过钓台。

临安朝野都是为名利而来，而自己苟活乱世，不能为国尽力，无颜面对先生盛德，只有乘着夜色匆匆而过。易安的知耻自省，岂不更是对当权者卑怯自私的极大讽刺！“南渡衣冠少王导，北狩消息欠刘琨。”孤苦的老妇人至死盼望着复国的消息，企冀着若刘琨似的将才拯救南宋危局呢。

只是，在婉约词宗的光环下，后人们似乎失去了对易安诗的兴趣。前述王灼尽管对漱玉词极为不满，但对漱玉诗却击节称赞：“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妇人，当推文采第一。”李清照也曾放言“学诗漫有惊人句”，比如前述《乌江》诗，读史的眼光就非同一般。李清照有《题八咏楼》诗：“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高屋建瓴，气度不凡，用典无痕，格调奇高。----若非署名，谁能猜度为闺阁之言！

李清照的才气是全方位的，不独诗词。清人陈景云说李清照《金石录后序》“淋漓曲折，笔墨不减乃翁。”黄檗山人读完易安《打马赋》，深为作者借游戏而曲意“但愿相将过淮水”所感动，叹曰“庙堂只有和戎策，惭愧深闺打马图。”（《题打马图》）引起历代文人争讼的《词论》更体现了李清照的学识思想。释蝶倒不在意已经为今人所认可的“词别是一家”的主张，反而异常佩服易安对前人大胆的评价，包括对她的师爷苏轼。挑战权威是需要底气的，况且针对的是公认的大家名家呢，况且还是一位妇女批评众多男性前辈呢！所以难怪王灼言其“无所羞畏”，胡仔笑她“蚍蜉撼树”。只是易安绝非“蚍蜉”，杨慎《词品》云“宋人中填词，易安亦称冠绝，-----不独争雄于闺阁也。”郭沫若也曾肯定地指出，若论人品才学，李清照是在“男性以上的人。”（《写在<三个叛逆的女性>后面》）况且其父李格非是后苏门四学士之一，其母为状元之孙，家学深厚，恐黄九秦七亦不能及呢。身正心直，自勿需避讳。沈曾植《茵阁琐谈》说 “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辛，非秦、柳也。”或许也是性格使然吧。

总之，婉约词宗，爱国诗人，散文大家，词学理论家，历史学家，金石集大成者，哪一个男儿能比？李调元《雨村词话》云：“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诚哉斯言！

于是，释蝶感叹：

    谁说女子不如男，羞煞男儿是易安。 词曲一宗都是玉，诗文两脉俱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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