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被爸妈送过少年宫学画画，练劈叉，吊嗓子，弹钢琴，蹲马步的童鞋们，请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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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从朋友到路人，大家都跟我热聊“虎妈”。除了标志性的黄皮肤黑头发，还因为我也是那红旗下完整经历过中国式教育的蛋一枚。“虎妈”名叫Amy Chua，家住美利坚，育有两女娃。身为耶鲁法学教授的她为自己的娃订了套家法，钢琴小提琴天天拉，成绩科科第一才能放假。于是，暴戾的管教方式勇登《时代周刊》让欧美大众惊讶唏嘘愤怒继而反思。虎妈趁热打铁，赶紧出书一本：《Battle Hymn of the Tiger Mother》（虎妈的战歌）。

俺娘不是虎妈。这里，得小小出卖一下俺爸。三岁的时候，俺爸教俺练书法。方法十分简单，描红。描不好，后果很严重。俺爸会就着那支狼毫小楷笔，朝我左边脸蛋画三根胡须；再写不好，右边也添三根；脸画满了，就朝手心发展。赶上自己的顽劣变本加厉，俺那天必然化身为瘦小版江东大侠，顶着一脸络腮胡，黑着手，阳光下还散着“一得阁”淡淡的墨香。如此暴政带来的后果却很吃香：老师疼同学爱，出黑板报画宣传栏冒充童鞋家长往考卷上签字这些事一垄断就是好多年；连写的情书都显得格外有分量，情窦初开的岁月，娟秀的一笔一划是无往不利的矛与剑，刺进少年心里涟漪久久不散。更重要的，我从未因此而记恨过俺爸。其实俺爸要求不高，做个能把字写好的姑娘远比当书法家更显得靠谱。

学过画画，练过劈叉，吊过嗓子，弹过钢琴，蹲过马步的我们，最终只是平凡真实地长大。学着爱人被人爱着，为生活苦恼快乐伤心奋斗着，顺利升级为新一代爸妈。这样的轮回，与虎妈所谓的成功或许相距甚远，可正是这样的轮回，让虎妈的战歌，恶俗成了一个在西方世界中被炒作的黑色童话。咒骂，威胁，贿赂，利诱，她用来对付自己娃的一招一式，或许，能够成为刺激成功的强心剂，被打了针的娃，不见得同时能无师自通地学会懂得怜悯，心存善良。

刚来德国时照顾过一个小姑娘。女孩的妈妈在银行工作，平时很忙。周二是她唯一的娱乐时间。她同朋友约会，听音乐会，看电影，小酌几杯，然后回家。我的工作很简单，每周二下午，把小朋友从幼儿园接回家，为她做顿晚饭，讲个睡前故事，然后送她上床。小女孩家没有电视，因为她妈妈希望以身作则来感染自己的娃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家里也没有钢琴，因为她妈妈认为要尊重孩子的选择这个小朋友喜欢画画。女孩妈妈在我心中的地位被凸现得异常伟大，险些，我就把她当成了一个完美的妈。渐渐的，去幼儿园接小女孩时，我发现，她但凡看到别的小朋友吃糖或是饼干，都会扑闪着长睫毛眼里发出闪烁的光芒。问她，才知道，女孩的妈妈是素食主义者，同时，拒甜食于千里之外。没有冰激凌的童年听着多么悲情。从此，我背着女孩的妈妈，每次在幼儿园门口买两支冰激凌，一支给我，一支给她。这个秘密藏了整整一个夏天。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地下工作暴露了。娃的娘异常生气，上来质问我：“你为什么要教会她吃甜食这么不好的习惯？”一吵架我就词穷，何况还隐隐觉得理亏。一些话藏在心里很久，现在才想明白，其实当时我想问她：“你为什么要帮孩子做选择，不能吃肉，也不能吃糖？”

看电影《黑天鹅》，用在女主角身上的词听着十分彪悍：疯魔，执着，完美，变态，压抑，强大。Nina用精神世界的坍塌换来生如夏花的完美谢幕，极少再有人去关注她那个片儿里心都操碎了的天鹅妈。天鹅妈年轻时也是舞者，四小天鹅一跳就跳到28岁曲终人散。离开舞台心有不甘，日积月累的郁郁寡欢变成了对女儿Nina沉重的爱以及盼她成功的热切。恪守西方世界的教育守则，天鹅娘没有体罚，处处隐忍。她失落，老态，孤独地守着女儿，眼睁睁望着Nina背部生出羽毛，长成翅膀，黑天鹅的邪恶最终在身体中涅磐。我眼中，天鹅妈才是这部电影里最惊悚的一个元素。

父母揣着自己的苦心与野心，努力把孩子养育成理想中的那个娃。当然，不是每个被打骂练琴后的孩子都能成为朗朗，何况，朗朗在我眼里就是一个用心表演而不是用心演奏的钢琴家；不是每个被逼着飚英语的孩子都能成为李阳，何况，当不了李阳一样可以用英语谋生一样去曼哈顿仰望帝国大厦；不是每一个光吃蔬菜不吃糖的孩子就一定能茁壮成长不生虫牙，何况，没有甜味的童年或许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虎妈，希望你的书大卖，但请不要把它上升为东方教育模式的范例；天鹅妈，希望你的孩子幸福，请不要用表浅的宽容与尊重来掩饰身后暗藏的束缚。

我是如此幸运，因为俺娘，是个简单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