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本质
(2012-05-16 23: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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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贝宋体《论语》《儒林外史》仁的精神文化 |
“朋友”的本质
李冬君
习惯的作用,在于方便生活,维系传统。
语言的习惯,造就相对稳定的语境,使交流成为可能。
一般来说,习惯趋于保守,当变革到来时,习惯往往拉后腿。还有,习惯除了延续传统,还会淡化事物的本质。因此,生活中应该经常质疑习惯。例如,“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这样一问,如果不是问向隐喻,而是问向本质,那就不会是“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因为“朋友”一词,在习惯性的使用中,逐渐隐去了它的原始意义。
据王国维考,“朋”是贝币的计量单位,上古以贝为币,五贝为一串,两串为一朋。“朋”字原形为人颈上挂着两串贝,出现在商朝,殷王给功臣“锡贝”,即赐贝。
受赐者,或铸于青铜器、或刻在龟甲上以示纪念。早期“锡贝”,一朋、三朋不等,周“锡贝”渐滥,《诗经》有“锡我百朋”多处,贝因而贬值,渐由铜币所取代。“友”,原形为张开双手、跪而受赐之人形。“朋友”合形,还原了“锡贝”的历史场景,作为礼仪,载入三代典籍,被象形字记录下来。
后来,贝币退出流通,“锡贝”仪式,也随之而退出了历史舞台。
“朋友”二字,亦各自衍生出新的意义。“朋”,单独使用时,多作货币解。贝币贬值后,“朋”字本义,便向“友”靠拢,使其本来面目,逐渐模糊。而儒家释“朋”,因其“罕言利”,故与“友”合释,将货币本义隐去。以此,还“朋”字原形,除有文字学意义,还有文化学意义。
《易经·复卦》说:“朋来无咎。”古今释家皆以“友”解,若换一个角度,以币解,似乎合情理,类似商旅归来,恭喜发财的讨吉利话,《离骚》亦云:“世并举而好朋兮”。
这样来理解孔子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尤为令人侧目。
孔子办学,据“学而优则仕”原则,解决了学生就业,他很高兴;各国君主,给他送来培养费“朋”,他也很高兴。孔子周游列国,游说诸侯,负有双重任务,既推销思想,又推荐学生。在他推荐的学生中,以入仕当官而闻名的,有子路和冉有。还有相当一部分学生,为各国定向培养。
所以,他经常“有朋自远方来”。虽然,当时办私学的,不止孔子一家,但论规模,他最大。弟子三千,生源国际化,具有跨国经营的规模。这需要专业人员和机构来运营管理。
《史记》说,子贡善经商,清人崔述说:孔子能扬名于当世,子贡之力居多。子贡并未自营,想必在孔门为孔子办学建立“经济基础”,他“亿则屡中”,使孔门“朋”源滚滚。
《论语》中,只出现过一次“朋”,十九次“友”,“朋友”七次。
秦统一时,始皇取缔贝、布、刀等货币,作为贝币计量单位的“朋”,已失去计量资格,因此,在秦以后的典籍中,“朋”字,很少单独使用。“朋友”合称,始见于《诗》、《礼》。
《诗·大雅·假乐》:“燕及朋友。”“朋友”解为“群臣”之意,接近本义。
因为“锡贝”是获得王臣身份的必要仪式,所以称“朋友”为群臣,恰如其分。
可见“朋友”在本质上,是王权与人权交易的产物。通过“锡贝”仪式,人们放弃自我,换取王臣身份。到《论语》中,“朋友”的身份意义已经淡化,开始向平等友爱等伦理意义转化。
造成这一转化的原因,应该是孔子以仁的精神改造了周礼。《论语》中“友”字出现较多,它脱离了“朋”的限制,更宜于表达仁的精神。而“朋友”一词,尽管经过仁的改造,但其身份意义始终没有褪尽,《儒林外史》第二回:“原来明朝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
“朋”与其他词语组合,多呈贬义,如“朋党”、“朋比”等,就表示了一种交易型的群体人格。即便以友谊为基础的“朋友”,也常常脱离现实,向其货币属性的本质回归。
有时,责备“朋友”不够“朋友”,其实,何尝不够“朋友”?不过显示了“朋友”以利为“朋”的本来面目。本质,可以掩盖,但不会丧失,稍不留意,便时时会显现出来。
《财智生活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