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殇

黄圣凤

在同事小吴感慨配平的女儿可怜的时候，盛枫一句话蹦出来：“那孩子死不足惜！”弄得小吴心一惊，不知道善良的盛枫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话。配平的女儿20岁，几天前跳河死了，大家谁不同情，都说这孩子可怜，这孩子命苦，这孩子可惜了，盛枫疯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老古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你这孩子，你已经二十岁了，怎么会不知道你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还属于你母亲？你怎么可以想结束生命就结束生命！这是大不孝！”盛枫的语气很冲，她知道自己这么说话太毒，但她就是感觉生气，怨气顶着责备的话语从嗓门往外冒。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盛枫上了四节课，一直到6点多才下课。南门口早已经停了好几辆大客车，学生争抢着飞奔进回家的车子，好像是和时间争夺天光。天阴阴的，细雨点点，在这样的深秋，天黑下去的速度尤其快，刚才打下课铃的时候，天还透着鱼肚白，一霍儿汽车就亮起了大灯。

人影杂乱，盛枫的小车被夹在大客车和学生的人流里进退不得，只得停在那里等。小吴和他的一个亲戚搭顺风车回家，几个人就在车里论起了配平女儿自杀的事情。那个女孩生活在单亲家庭，参加完高考，成绩不佳，去六安某校复习，母亲也跟着陪读。

那天娘儿俩去超市购物，三句两句就杠起来，女儿气冲冲跑出超市，配平追出超市。一个前面跑，一个后面喊着追，可是50岁的配平追不上20岁的女儿，她一直被远远落在后面。皖西学院门口，是一条沙河，经过许多年整治，护堤河坡垂杨依依，非常漂亮。去年全国帆板比赛就在这个地方举行，引来全国各地的爱好者前来观看。女儿就沿着漂亮的河堤飞奔，母亲远远地看见女儿跳进了大河里，等她哭着喊着飞奔过来，河面上已经没有了女儿的影子。

尸体是第二天才打捞上来，配平已经哭得昏厥几次。看见的人无不流泪。

车子终于可以挪动了，饭店那边打电话来催，问为什么还没到，盛枫说“堵车，快了，快了！”几个人很快来到阳光酒店，屋里的客人都已经坐满，就等他们最后几个人到来就开始上菜了。今天是单位一个职工的孙子满月酒，人们脸上都喜气洋洋。盛枫落座的时候，就看到一张阴沉的脸，颜色灰得像沤在湿地上的树叶，雨淋、日晒、又遭霜打以后的昏灰。这个人就是配平。盛枫喊了一声配平，配平脸上露出两分笑模样仅持续了两秒，像天边的闪。盛枫说我一直想有时间去看看你的，也没去。边上有老师说：“她不来，我硬劝她来的。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不如出来透透气。”大家七嘴八舌说应该出来，多散散心，分散注意力。盛枫说，没去看你就是不知道去了能够说什么：提起女儿吧，你伤心，不提这事吧，大家彼此心里装得满满的全是这事。配平说我理解我知道。

大黄是退休老师，她对配平说你就在电脑上唱歌打游戏，你就疯玩，忘得忘了吃饭才好。配平说我哪有心思玩。盛枫说你吃饭还行吗？“还好。”“你能睡着觉吗？“容易醒，醒了女儿就从脑子跳出来。没有了孩子，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罗老师说：“她走了，她不是你的孩子，是阎王派来哄你的。”“是呀是呀！”大家说。大黄又说：“你往开处想，上辈子你欠了她的债，她是来讨债的，现在你的债还清了。你一直都在为她活，从现在开始，为自己活。”

“可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过去再苦再累心里愿意。跟她爸离婚的时候，天都塌了，可是我怀里有我的女儿，天塌了，我一个人可以撑起天。那时候她才三、四岁，她是我的全部。”配平的眼泪哗哗流，一直流，像河，有滚滚的源头活水。

盛枫看看周围，其他桌的客人已经开始喝酒吃菜，东家抱着胖孙子高兴地给人展示他胖乎乎脸和屁股。配平说，你们都不要劝了，人家是喜事请吃饭，我这么泪雨涟涟主人家不愉快，大家吃吧。

而配平红红的眼睛，虾米着腰，怎么能吃下？

死去的女儿自己一走了之，知道不知道你给你的亲妈上了酷刑，而且刑期无极限！无论是乱箭穿心、五马分尸、千刀万刮，还是炮烙、剥皮、挖心，世界上哪种刑法有儿女自杀给母亲带来的苦难更残酷？

她那傻孩子，遭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