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 

    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哦，他是在凝视屋檐下的蜘蛛网上那个为求生而挣扎的小蜜蜂。

    大抵是他邂逅的缘故吧，蜘蛛向小蜜蜂进攻到半途而又踅了回去。  他预言着蜜蜂的命运!很想为这个可怜的小生灵的逃生做点本能性的事情，但他望高莫及。

    他只有默默地向小蜜蜂祈祷，只有站在这里，看着这盘可怕的网。因为，这样小蜜蜂那挣扎的生命就能多赢得点时间……

    在此同时，小蜜蜂竭力抗争!网随之剧烈地抖动。蜘蛛曾几次奋力出击，但由于他的存在，蜘蛛与前相同的胆怯缩了回去。网，抖动的越来越剧烈，致使他眼花缭乱。于是，他的心也随着网地颤抖，越来越向上揪缩。他祝愿可怜的小蜜蜂尽快脱险……

    在这里，他忘记了自己的一切。忘记了自己那坎坷的境遇!忘记了刚才从教育局苟局长那里带回来的什么?忘记了十几年来，任劳任怨所得到的——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嗳，他这个人呐……想起来他的滑稽史，真像作家们笔下那特殊幽默的角色——

    和他一起踏进社会门槛的人，荣调的荣调、晋升的晋升。唯独他，还在步伐有序地原地踏步。说实在的，除过《关系学》以外，“德、绩、勤、能”哪一样比别人差!但是，就短这一点，注定他一生踟蹰不前。倘若，他这些前长尽弃，唯独具备所短!那么，也许会感动“上帝”；也许会在一个偶然的条件下，为他竖起一架晋级的阶梯。

    然而，对于这些。在他看来是无所谓的。

   “哎，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社会嘛，就应该是包罗万象的……”

    咳!你听听，真气死人了。

    有时候，他也有烦恼。埋怨时间之神，不该在这个时候，给他送来新的苦闷!

    对他来说，时间要同他一道原地踏步，那该有多好哇!可是，时光要与他作对!有意让他组合家庭、有孩子，有意取缔他那宁静的生活，强加于他生活的重担。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都摊上了呢?谁让他把事业视如生命呢?

    谁让他把社会、人生的责任放在这么高的位置呢?!

    他清楚地记得，曾经市机关招聘他到一家报社当记者，激动得他几休没合眼。是啊，他怎能不激动呢，对于经常有文字驻守报刊的他，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呀，也许这就是他的生活位置。但是，顶头上司苟局长却以“该同志是教学能手，准备重用……”之类的话。硬是把他给卡住了。

    对此，一种十足的自豪感也浓缩在他的言语里。他不再去探究生活深处的影子……而只是埋怨组织上不该把他挽留。他这种富有喜怒的情绪，犹如昙花霎那一现——一触及到工作，一切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拼命地去工作，拼命地去努力，用他那份生命的执著去感动上帝。然而，他的这一切似乎是“作茧自傅”!周围的人都在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忙于赚钱，搞第二职业。唯独他古板地围绕着“学生”、“教台”这盘古老的磨，编织着永无休止的圈儿。

    “事业”与“金钱”，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隔离段，常常以“不合拍”之嫌，从城里调到乡间，从中学调到小学，从大学校调到偏僻的一人一校。人间这面无形的“哈哈镜”，把他这个热血学子磨砺得面目全非了。

    而现在，生活的十字架压得他实在喘不过气来。于是，迫使他不得不向组织上提出——对他来说，“请求”这个难以启齿的字眼。

   “想离…离家近一点!哎，困难嘛?每个…个人都是…有的。但是，在改革中间，领导有…有领导的难处。不…不要光想到自己”!苟局长显然是不耐烦了，点燃一支烟，又咬着舌头说：“尤其，对你…你们老教师…来说，不要…要给组织添…添麻烦。就…就教师这个岗位，想来…来的人，很…多很多。你…觉得实…实在困难，外…外边的天…天地很宽阔，你可…可以下岗，另…另谋高就……”

    蓦然间，他的脑子里像遭到了电击，倏地一下，脑门上泌出了一串串细密的汗珠。苟局长后来都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他总算明白了，苟局长是在戏弄他!是在用一种既不杀又不赦的蒙骗方式来折磨他!登时，他的脑子里感到非常沉重。对十几年来所走过的路，在强烈的追忆中闪幻不定……

    在他的记忆里，不曾有过得罪苟局长的地方。唯独是在苟局长还是中学教研组长的那个年月——以高考透题为由，把一个柔弱女子一把压在床上，使这位妙龄少女的贞操败落在苟局长的脚下。于是，校长严厉地批评了苟局长!对此，苟局长怀恨在心!后来，苟局长凭借县长这个老同学的关系，一夜之间，由一个小小的教研组长晋升为局长……

    毋庸置疑，苟局长的上台，也同样要“拨乱反正”；同样要剪除异己；同样要对凡属他管辖之内的人员进行整顿!由此，昭示出惟我独尊!  于是，苟局长首先以“无工作能力”为借口，免去了老校长的职务。接下去，对于那些不与老校长相对抗的人，列为“异巳”所剪除。

    而他怎样也没想到，不知不觉地早已卷进了“异己”这个毛骨悚然的怪圈里。他朦朦胧胧的感到在当今的人际关系中，还加杂着无法抑制地恐怖!

    ……

    惆怅迷惘，无情地向他涌来。他踉踉跄跄，晕晕糊糊，不知怎样从苟局长的屋里走出来，不知怎样走到这里。

    ……

    哎。你瞧瞧!都到什么境地了，他还有这样的怜悯之心?!去关注小蜜蜂的命运……

    许久，蜜蜂借助一阵微风的力量，在抗争中挣脱了那盘丧魂的网，获得了新生……

    可他依然站在那盘可怕的蜘蛛网下，两颗凝滞的眼珠出神地瞅着小蜜蜂飞走的方向。此时此刻，一种难以描摹的光环，在他的眼底深处时隐时现，游离不定……

                                                                                                                  ——选自：《绿土地》